Lizzy's Film Reviews

記憶，以及自我意識，對人的重要性實在太巨大了。沒有了記憶，失去了人生路上學習、累積的知識，不記得最重要的人事物，你幾乎什麼都不是，過去的一切全部消滅，再也找不到自己。



住在紐約上西城的哥倫比亞大學語言學教授Alice Howland﹝茱莉安摩爾﹞，五十歲時發現她因遺傳而罹患早發性阿茲海默症，記憶力及語言能力漸漸退化，她的老公﹝亞歷鮑德溫﹞與三名孩子﹝克莉絲汀史都華、Kate Bosworth、Hunter Parrish﹞也深受影響...



對Alice這樣一位畢生心血都放在語言及溝通上的高知識份子，阿茲海默症帶來的結果是多麼諷刺與殘忍，看著她將一輩子記來的東西一字字還回去，就像她一生努力完全白費，對自己的認同與自尊也一去不復返。人生到最終，宛若黃粱一夢。片中有一幕Alice去參觀療養院，看到一位吃力地使用行走輔助器、白髮蒼蒼的老人，護士說他之前是送人造衛星上太空的一員，Alice默默不語，表情五味雜陳。事實上，人不管有過什麼成就，總是要走到這一步，但Alice比大家再早一點，而且處境更為艱困。當她說「我寧可得癌症」時，我完全明白這是什麼意思。Alice在電影後段的一場演講，讓人心碎不已﹝茱莉安摩爾在此很細心地表現出像是第一次試念這篇稿，彷彿學生起立朗讀一篇新課文一樣﹞，不只是因為內容，而是知道這很可能是Alice教授的最後一堂課，等到未來她的人生穿過某個點之後，也許再也找不回現在這個自己了...



在Alice遭遇記憶模糊或片段喪失的期間，導演將畫面背景轉為模糊，讓觀眾體會Alice的感受。有好幾幕，即使是兩人對話，畫面也一直停留在Alice身上，經過時間推移，藉由這些不同時點的觀察，觀眾慢慢發現，Alice就這樣開始消失在她的軀殼裡，只剩一絲脆弱微光，以往的精明警醒已不復見。這些畫面讓人難以不去思考，未來到底有什麼依舊是Alice呢？恐怕最後只剩一張臉了。



若說加拿大導演莎拉波利的《妳的樣子》(Away from Her)比較偏向從病人老公的角度來看「她」﹝不放她的名字而是用代名詞her﹞，《我想念我自己》則試圖盡可能從Alice的觀點來看事情，以她的感受出發，即使她的心智可能越來越失能了。至於老公如何面對、心裡怎麼想，以及兒女如何面對此病可遺傳的陰影，幾乎都是匆匆帶過，沒有收尾或細究，或許這就是Alice的視角：她真的不知道家人是怎麼面對、怎麼想的，沒人會跟她講實話。另外，雖然阿茲海默症很可怕，但本片很多東西點到為止，它呈現痛苦，但不深究，它表現出黑暗，但不會太多。也就是說它不是《愛‧慕》(Amour)那種片。不過，雖然探究手法較為溫情取向，但依舊令人心碎。



***以下有雷***

有幾段劇情安排特別讓人不忍心。例如身為高知識份子的她，努力利用現代科技如手機的幫助，減緩病情惡化，但幫助終究有限，一切記憶終將離開她，直到只剩肉身的軀殼。她錄下某段影片給未來自己看的劇情已經很令人難過，後來病情惡化的她再看到這影音檔的反應更是教人不忍。更後面一場與老公吃冰淇淋的戲，呈現Alice已完全不是以前那個成熟女子，已退化為孩童了，實在很難想像她的家人如何面對這樣的結果。藉由這些片段一路帶到電影近尾聲時，Alice的老公決定搬到別州發展事業，小女兒Lydia搬進來陪Alice，此時老公抱住女兒痛哭那幕，太讓人難過了。要批評她老公自私自利是很容易，但可怕的是，沒人敢確定若遇上他處境，會做出何種選擇。





最後一幕，女兒問了Alice一個問題，她面無表情，但眼裡似乎閃耀了一下，嘴巴硬擠出一個字。那眼神背後仍然是Alice，仍然在掙扎。但我們都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消失。人除了珍惜現在，真的沒什麼其它能做的了。



《我想念我自己》簡直是茱莉安摩爾的個人表演場，除了電影中後段主角病症惡化、讓她飆足演技以外，在電影前段也讓她展現內斂細緻的表演，例如有段醫師問診，鏡頭從頭到尾停在摩爾臉上，她坐在那回答問題，純粹透過眼神與某些小動作及說話方式，表現出這角色的自尊、自傲與漸漸露餡的恐懼。我想今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摩爾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克莉絲汀史都華在離開《暮光之城》系列之後，又會演戲了，表情又開始多了，雖不是什麼奧斯卡最佳女配角之類的等級，但的確很不錯。很奇怪，暮光系列到底有什麼魔力？看史都華在暮光以前演的《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等等沒有那麼差啊，為何在暮光裡會如此僵硬呢？這兒的史都華，沒讓角色落入「叛逆小女兒」的老套窠臼，她想要的是獨立，而不是誇張的叛逆態度，她讓本片的母女關係變得很精彩。



這兩位優秀演員讓《我想念我自己》的母女情很動人，Alice與小女兒雖有對於前途發展的歧見，但當Alice開始生病時，只有小女兒有花心思更深入了解與關心，並學著與媽媽相處時多讓著點。小女兒是唯一想了解媽媽、聆聽媽媽的人，其他人則是把她當成一個需要處理的問題。對小女兒，媽媽還在，依舊是Alice，只可惜世上恐怕已沒有其他人如此看待Alice了。



本片的編導二人組Richard Glatzer與Wash Westmoreland，不僅工作上合作，私底下也是已婚同性伴侶，但不幸地在2011年，據聞是本片即將開始前製時，Glatzer被檢查出ALS﹝漸凍人症；相較於本片的阿茲海默症對心智影響大，ALS則對肉體影響較大﹞。或許對他們而言，《我想念我自己》有著更私人的情緒在裡面。



註：《我想念我自己》的拍攝成本不到五百萬美元，有不少戲在紐約的West 162nd Street拍攝，如果喜歡片中那些brownstone房景，以後去紐約或許可以去欣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