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夜行動物》是知名設計師湯姆福特(Tom Ford)第二部導演作品，充滿著冰冷的異色美感，但觀賞到最後，卻讓人感覺某個舊傷痕又被刺痛，微溫的血就這麼滴了出來。



Susan（艾美亞當斯）與丈夫Hutton（艾米漢默）看似過著優渥生活，卻面臨經濟與婚姻的危機。就在此時，與Susan久未聯絡的前夫Edward（傑克吉倫霍），寄了他新小說的定稿給Susan，希望她抽空閱讀。小說主角是一對夫妻（傑克吉倫霍與艾拉費雪）及他們的女兒，夜晚開車趕路時，在人煙稀少的德州公路上遇到幾個流氓，開始了一場噩夢般的經歷。Susan在讀的過程中，不斷回憶起往事與人生選擇。



那本小說名稱正是《Nocturnal Animals》，書中內容在片中以影像呈現，宛如戲中戲。"Nocturnal Animals"既是Edward新書的名字，也是他過去對Susan的暱稱。小說主題是一個男人如何面對椎心之痛，以及如何復仇。 Susan心中必然清楚，這故事與她極為相關，因此在Susan的想像中，小說主角Tony就是Edward，主角的妻女則與Susan及她的女兒一樣，有一頭紅髮（艾美亞當斯／艾拉費雪的選角真是神來之筆）。



透過小說內容與Susan回憶的交錯，觀眾得以透過Edward與Susan兩人的視角，審視他們的過去，也將十九年未見的兩人情緒串在一起。色調與場景的設計，反映了角色的心境，例如小說情節裡的遍地黃沙、Susan洛杉磯住宅的鐵灰色調以及Susan回顧與Edward陳年往事的朦朧氛圍。幾段劇情串著的主軸，則是失控的人生──Edward無法讓Susan快樂、Tony無法保護妻小、Susan對丈夫 Hutton 的冷漠與外遇束手無策。



從Susan的角度看，經過這些年，心中對自己的問題漸漸有個底──她想要的東西，其實是衝突矛盾的，這幾乎讓她註定永遠不快樂、不滿足。即使獲得了想要的婚姻與工作成就，卻在到手後對它們失去興趣與熱情；即使明白自己過得比世界上許多人都好，卻還是無法感到開心。於是，面對丈夫的不忠與財務狀況危機，Susan雖然難過，但卻極度冷靜，似乎對於接受這一切已經很有準備、不想掙扎。我想，Susan明白了自己的性格決定了何種命運，知道當年母親說得沒錯，而她對一切無能為力。





片頭由Susan舉辦的令人咋舌的展覽，顯示她在這個「完美」世界已經悶到極致，再也受不了美麗背後的空虛與做作。於是她的情感鐘擺，又開始遠離如同西裝男模般的丈夫，盪回Edward身上。

***以下有雷，強烈建議觀賞過電影後再閱讀***

從Edward的角度看，又是另一個悲劇。前妻過去認定他有的「軟弱」性格，成為他小說的主軸，男主角Tony的人生因著「軟弱」而被毀滅。在電影前段，小說劇情剛開展時，在觀眾的直覺裡，艾拉費雪飾演的主角妻子，代表著Susan；但繼續觀賞與思考後，會明白書中所謂「夜行動物」指的是那幾個殘忍流氓，而「夜行動物」也是Edward以往給Susan的暱稱（因她晚上都不睡覺），等於在Edward心中，殺掉他妻女的人，是Susan。Susan墮胎墮掉了Edward的孩子、又拋棄Edward而嫁給Hutton，她殺掉了他擁有幸福家庭的機會。小說中的強暴犯對Tony嗆聲說："I fucked your wife and you were too weak to do anything about it."，宛如Edward想像Hutton會對他說的話。



經過這些傷害，Edward終於「硬起來」的時候，過去那個總被嫌軟弱的Edward就死了，重生為又一個夜行動物，孤獨、堅強、自利、無情。因此Edward最後在故事中將主角Tony賜死，暗喻自己再也不是那樣的人。電影結尾那場晚餐約，更強調了這一點。

到頭來，人生給Susan開了個大玩笑。她當年認為Edward軟弱，無法給她幸福的婚姻生活，於是選擇標準的"alpha male"、那位總是忙於工作出差與找獵物的Hutton。十幾年後Hutton找到了其他情感慰藉，他們的婚姻搖搖欲墜，Susan回頭發現，也許Edward才適合她。然而，被她重傷過的Edward，現在可以堅強地不要她了。在片中，Susan離開Edward之後的每一場戲，都充滿「武裝」，妝容、服裝、儀態，皆精緻完美，讓Susan可以躲在背後，觀眾唯一見到她稍微想撤下防衛的一幕，是在片尾要赴Edward的約之前，對著鏡子用力抹掉口紅的時候。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夜行動物》似乎也對傳統的性別期待賞了個巴掌。社會總期待男人要強悍、要做"alpha male"、要積極進取；女人要瘦、要美、要找到強悍的男性保護。湯姆福特身為在美國德州度過童年的同志、又是位反對美國出兵伊拉克的民主黨支持者，他對「男人要強悍」這種期待大概不陌生，也可以想像他的厭煩，於是電影開頭先用與傳統審美觀完全相反的女性軀體，狠狠地震撼觀眾視覺，再用Edward幾度遭遇的「軟弱」質疑，來逼迫觀眾思考，這麼狹隘單一的社會期待有沒有道理。



導演湯姆福特的第一部作品是《摯愛無盡》(A Single Man)，精緻的場景安排、氣氛營造，悲傷的故事，精采的演技，讓人對這位知名設計師的電影才華眼睛一亮，而《夜行動物》更確立他是個非常值得期待的導演，從攝影、配樂、場景、服裝、表演（麥可夏儂、蘿拉琳妮與Aaron Taylor-Johnson尤其精彩）、剪接、編劇（湯姆福特兼任）等等，都看得出他的細心與高掌握度，希望他未來在經營品牌帝國之餘，能繼續抽出時間來拍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