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The Godfather) - 發生在陰暗面的美國夢 @ Lizzy's Film Reviews

《教父》是法蘭西斯柯波拉的經典作品之一，他拍出這部片時才三十出頭，也不是派拉蒙影業的導演首選，不過在幾位導演推辭之後，再加上柯波拉有財務壓力，於是促成這樣的合作。之後雙方仍有多次意見不合，換導演的壓力也一直在，連馬龍白蘭度的角色都因為派拉蒙高層的極力反對而經過不少波折，幸好最後還是由柯波拉完成整部作品，並在影史上有不可動搖的地位。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紐約柯里昂家族的首領維多（馬龍白蘭度），替女兒康妮舉辦婚禮。他的三個兒子與一個養子都在，從軍回來的小兒子麥可（艾爾帕西諾）還帶了女友凱（黛安基頓）給家人看。之後描繪了柯里昂家族與紐約其他黑道勢力的鬥爭，以及家族內的接班變化。

電影開頭，一位找教父幫忙的人，開啟關於「尊重」的對話，馬上把教父的地位、性格描繪得很清楚。以婚禮做為序幕，強調黑手黨世界裡面「家庭」凝聚力與向心力的重要，也讓光明與黑暗、生與死，在這兒就做了強烈對比（陽光的戶外婚禮、陰暗房間談的殺人生意）。

這些人雖是「法外之徒」，但他們遵守的規矩與秩序比外頭世界還要多、行為更嚴謹。本片第一句話是「我相信美國」，接下來是一個男人求維多替他女兒討公道，之前他找過警察但沒用，顯見要想獲得正義，「相信美國」大概還不夠。在紐約五大家族坐下來談判的時候，其中一位說「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們，我們不用搞得像律師那樣給一堆擔保」，顯見這些人平日處理生殺等大事，都自認比正規法律系統更有秩序、重名譽。

整部片使用許多細節強調柯里昂家族最重視的特質：忠誠、野心、機智、重視家庭、公私分明等等。尤其是家庭的連結，第一場婚禮戲就先展示了柯里昂家族的家人親友數量龐大、關係緊密，之後教父維多遇襲時，桑尼與麥可的積極反應，再度強調他們的家庭羈絆多深厚，為何他們如此重視家人。

但時代在改變，教父維多堅持的某些價值，不一定有辦法順利維持。例如賭博、販酒、妓院是黑道過去重要的獲利來源，但其他黑道家族已經看見毒品是他們的未來。維多不願意碰這塊，覺得毒品骯髒而危險、而且會讓支持他的政客們放棄他。這讓維多付出相當慘烈的代價，原本要接班的大兒子桑尼接不了班，也使得不碰家族事業的小兒子麥可，在情勢所逼之下，不僅回家幫忙，最後還成為接班人。

說到接班，維多的三個兒子，分別遺傳到父親不同的面向與特質：桑尼的攻擊性，弗雷多的溫和單純，麥可的狡猾機智。

大兒子桑尼是原定的接班人，但他缺乏智慧、行為容易被人預測的特質，讓他沒有那個接班命。桑尼最後出現的那場戲，與《我倆沒有明天》的結尾戲有類似的感覺，雖令人震驚，但回頭想想，以他的性格，終究會遇上類似的事情。

麥可起先是那個不想／不用接家業的小兒子，也是個二戰英雄，他可以自由融入所謂一般的「美國社會」，但隨著時間過去、父親經歷危機，內斂帥氣的麥可漸漸接起父親的重擔、也成為最能保護父親的人。隨著地位越來越往上，他越來越與周圍疏離，並且與父親的領導風格不太一樣。最終維多是以一個祖父身分死去（與孫子玩的時候去世的），可算是一種善終，但麥可的個性將他帶到更孤獨的方向，有興趣知道的朋友，可以繼續看《教父2》與《教父3》，個性真的決定了父子的不同命運。

《教父》是一部在商業與藝術方面都有驚人成就的作品。劇情將許多不同主題的探索，協調成一首和諧的交響曲，各主題互相烘托，有許多的小高潮，最後總結成一個彭湃的收尾。暴力的發生往往就在平靜之後突然出現，令觀眾措手不及，例如血腥馬頭，或是幾人只是冷靜對話卻馬上冒出一把刀刺死對方。攝影運用很多陰影、房間內光線總是不太夠，給人感覺這是在陰暗面底下發展的美國夢。音效運用也很巧妙，例如麥可在一家餐廳準備要殺兩位仇人時，背景的列車聲音特別大，不太像是這家高級餐廳的常態，可以判斷是特別將音量放大，顯示的是麥可內心狀況，小的聲音在他耳裡都放大、內心壓力極高，也將麥可與真實環境分離，觀眾站在麥可的視角替他緊張。

片尾的交錯剪接，則是影史上相當經典的畫面，一邊是嬰兒受洗，另一邊是麥可大開殺戒。雖然柯里昂家是黑手黨，但宗教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家庭，羅馬天主教的各種儀式與理念都在，卻沒有影響他們的事業選擇。片尾用最欣喜、最充滿希望的宗教儀式——替新生兒受洗，與最可怕殘酷的殺戮——麥可同步清理所有仇人，兩相交錯對照，特別令人背脊發涼。此時的麥可跟著神父，念著各種神聖誓言，另一邊馬上全部違背，沒有猶豫、後悔、與罪惡感。而且這一幕，也讓片名"Godfather"在片中的兩種意義合而為一。"Godfather"原是天主教裡面，負責作為孩子的守護者的男性（若孩子父母身亡，教父母得負責照顧教導孩子），也是在孩子受洗禮上作保的人，而在片尾這幕，麥可既是受洗嬰兒的教父，也是黑道的教父——如他父親維多那樣被道上人士尊稱為教父。光明與黑暗，在麥可身上完全結合，模糊了黑白界線。

觀眾與麥可的女友／妻子凱一樣，都是被帶進這世界的外來者，經過這一切、以及前述的大開殺戒之後，凱總算認知到麥可最終成了什麼樣的人，最後一幕麥可的房門關上，凱被阻絕在外，她臉上的吃驚與害怕，代表她恐怕到了此刻才搞懂這樁婚姻的代價。

有時候，人是被卡在一種命運搭上性格的身不由己。有一幕，維多與麥可談話，維多遺憾於小兒子原本有機會成為州長、市長之類的人，卻得被捲入黑手黨世界，不過麥可安慰他父親說「有一天會的」。一個參加過二戰的戰時英雄麥可，在戰後跑來當黑道發大財，還打算未來從政、事業合法化，洗白成為大人物，這也算是對美國夢的淡淡諷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