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大衛柯能堡導演驚世駭俗的《裸體午餐》，改編自「垮掉的一代」成員之一William S. Burroughs的同名作品，片中充滿各種瘋狂大膽、難以想像的畫面，觀賞前請先做好心理準備，而且盡量不要吃得飽飽的來看。

背景是50年代的紐約，Bill Lee（Peter Weller）是個除蟲專家，也是個遇上瓶頸的作家，有一天他發現妻子Joan（Judy Davis）對殺蟑粉上癮，沒多久Bill也跟上妻子腳步，開始墮入各式幻覺中，並在一次名為"William Tell"的遊戲中，意外槍殺了妻子。之後Bill常常處在那些奇異幻覺裡，進入所謂Interzone、自認是被人招募的間諜、打字機成了會說話的蟲子、被他殺害的妻子Joan Lee在Interzone是另外一名作家的妻子Joan Frost（Judy Davis）......

起初，Bill見到那些不合理的事物，尚能自我提醒那些是幻覺，但隨著古怪的元素越來越鋪天蓋地壓垮他的世界，他也無法保持清醒了，難以言說的奇異玩意開始控制住他，他相信自己是個密探、要寫報告，並且以同志身分臥底。片中的Interzone，大概就是他吸毒後的腦內世界。

柯能堡並不算完全改編《裸體午餐》原著，畢竟那本極為難懂的書確實也不可能被改編。柯能堡以Ornette Coleman的爵士將本片與真實的50年代連結，讓Bill Lee成為原作者William S. Burroughs的替身，在片中加進Burroughs的生平（例如Burroughs確實因遊戲意外而殺死了妻子），以及他其它文學作品的內容，去勾勒原作者在創作《裸體午餐》的時候可能是什麼狀態，連片中的Interzone都是以Burroughs當年寫作《裸體午餐》原著時待的摩洛哥Tangier市為原型，主角兩位男性朋友原型是Burroughs本人的作家朋友Allen Ginsberg與Jack Kerouac，Interzone出現的夫妻檔原型則是作家Paul與Jane Bowles。

電影中有幾段敘事看似不相干，但有些共同的符號不斷出現、串聯。哪些是Bill Lee的現實、哪些是幻覺，沒有太清楚的界線，雖然硬要認真分析是可以分辨出來，但柯能堡想打造的並不是邏輯與理性，而是瘋狂又彷彿一團迷霧的氣氛。

在這毫無理智的世界裡出現的各式古怪生物，常常有與「性」相關的外型與特徵，例如用肛門說話的蟲子、或者動起來如性交中的男性背面的蟲子。古怪生物的行為與形象，不時出現各種男同志之愛的暗示，甚至還不斷向Bill強調他老婆不是真的人類，像是在合理化Bill對妻子的不夠喜愛、以及誤殺妻子的行為。

那句「同性戀傾向是臥底探員的最佳身分」(Homosexuality is the best all around cover an agent ever had.)，暗示著主角的同志傾向，但周遭壓力讓他不想對他人與自己承認，所以幻覺世界的臥底探員故事，可以讓Bill在不需承認的狀況下，在Interzone追求男人，而他「誤殺」妻子的行為，也可能出於潛意識明白自己不想要一個妻子，妻子的消失可以讓他做自己。但裸體午餐倒也不能算「同志電影」，在這兒，所有性的象徵是流動的、複雜的、開放的、沒有界線的，像是「性」的無政府主義那樣。

我對《裸體午餐》的解讀是，作家主角被困在自己腦袋裡，在同一類的焦慮煩惱之中打轉，包括藥物上癮、殺妻意外、寫不出好作品的抑鬱、對於同志傾向的壓抑。更糟的是，他永遠逃不掉被控制的感覺，就算以為自由的時刻，仍然是被過去的悲劇與痛苦控制，而那些痛苦讓他成為作家，被迫，成為作家，被迫，寫出來。寫作，變成使命，也是義務，他成了上帝或其他神秘力量的棋子，半點不由人。

柯能堡打造出的畫面，具體描繪出Bill內心的痛苦、癮頭與病態。他孤獨寂寞，最親密的對象、最常觸摸的對象，是打字機，在他的幻覺之中，打字機成為各種怪蟲，它／牠會跟Bill說話、會分享祕密、有時會把他的手指吸進去，甚至讓作者達到性高潮。而這位除蟲專家身邊最大的蟲竟然就是打字機，更顯諷刺，暗示著他與創作過程之間又愛又恨的關係。飾演Bill的Peter Weller（也是舊版《機器戰警》的主角），常常面無表情，但眼神有一種死透的悲傷，精準詮釋這位作家一生無法擺脫的悲劇感。

***以下有結局雷***

在《裸體午餐》結尾，Bill載著Joan（這回是Joan Frost）驅車前往Annexia，守衛要他證明自己是位作家，於是Bill拿起槍，射中Joan的額頭，再次重演他的妻子Joan Lee之死。這是Bill / William S. Burroughs窮其一生無法逃避的感覺：他是因為殺妻才成為作家。並不是說他殺了妻才獲得才華，而是受到這樣的刺激會逼著他一直寫一直寫，這暗示著寫作的代價，或許就是承受痛苦、讓自己內心處於危險失控的狀態，才讓他寫出那些傳世之作。《裸體午餐》是一位作家在創作地獄裡的反胃盛宴，從劇情推演邏輯並不合理，但放開理性、從感受出發來觀賞的話，倒是大大拉近了觀眾與William S. Burroughs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