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大開眼戒》是一部從戲裡玄到戲外的片，不僅內容充滿各種暗示及細節可以分析到沒完沒了，戲外相關的人事物也充滿戲劇性，例如導演庫柏力克在完成本片剪輯交給華納的六天後就因心臟病發在睡夢中過世，陰謀論者認為這是因導演在片中揭發菁英秘密社群而遭謀殺；拍攝本片時男女主角湯姆克魯斯與妮可基嫚還是夫妻，但在電影上映兩年後離婚；此外，本片連續拍攝四百多天，破金氏世界紀錄，原本導演跟克魯斯夫婦講好的拍攝時間是從1996年秋天開始拍半年，結果整部片到1998年一月才殺青，五月又被召回補拍。

本片到底在講什麼？上映至今許多影迷已經發展出各式理論，從婚姻、階級、菁英階層對社會的掌控、到光明會的秘密等等都有，我個人比較傾向將《大開眼戒》視為對現代婚姻、社會階級的剖析與批判。

《大開眼戒》故事線大致上參考奧地利作家Arthur Schnitzler在1926年的小說《Traumnovelle》 (意為Dream Story)，但主角背景從維也納的猶太人改成90年代紐約的白人醫生，並將時間點設定為聖誕節前，而在原著名裡就藏著暗示：片中有些部分可能只發生在主角的腦袋裡。

Bill Harford與妻子Alice結婚九年，住在中央公園西邊的高級住宅，有個七歲女兒Helena。夫妻倆去參加一場上流派對，但兩人各自與他人聊天甚至調情，回家後第二晚，在藥物的影響下，Alice訴說心中的秘密，瓦解Bill在這段婚姻中的自信，踏上一段難以解釋的旅程。

當婚姻生活成為公式

電影最開頭，是妮可基嫚的更衣畫面，我相信觀眾都看呆了，目光離不開，但隨後Alice問Bill「我看起來如何」，Bill連看一眼都懶，直接說好看。夫妻久了，萬事都理所當然，連結婚九年生過孩子之後的好身材都是理所當然，沒什麼好讚嘆的。即使彼此仍有交談，回應卻往往偏向敷衍。兩人生活也沒有秘密了，甚至可以在伴侶面前上廁所，這或許鋪陳出為何後來Alice對Bill坦承一項秘密時，Bill會那麼震驚，他原以為對妻子的一切掌握得一清二楚，不可能有出乎意料的事情。

盛大派對過後的第二天白天，兩人卸下華美衣飾換上平日衣著，呈現日常生活狀態，Bill去上班，偶爾會有美女病人裸體給他檢查，但他全程保持專業的冷靜態度；失業的Alice待在家照顧孩子，看得出她很無聊、也很無奈。

愛與忠誠並非理所當然

晚上，兩人在家抽著大麻，開誠佈公談起在派對上兩人與他人的互動與調情，漸漸起了爭執，Bill認為，Alice無須嫉妒與Bill相談甚歡的那兩個年輕女孩，Alice則不懂為何Bill從未為了她吃醋，於是Alice坦承她對曾有一面之緣的軍官產生強烈的性幻想。這兒的Alice或許因受大麻影響，笑得瘋癲，但這癲笑代表的不是開心，而是長期被丈夫忽略的憤怒與悲傷。最血淋淋的描述，莫過於當她說到那時如果那位軍官要她，就算是一夜情也好，她也會為此放棄丈夫女兒與大好未來，然而那段時間Bill對她非常好，Alice描述此時她對Bill的愛是「溫柔又悲傷」。

Bill說「有信心認為Alice不會外遇」，這與其說是恭維，更不如說是羞辱，好像Alice反正是個女的，不像男人會滿腦子性，只會／只能乖乖在家守候，不可能敢出軌，「我給你的已經夠棒了，你不可能想要別的，憑你也應該要不到別的了」。

Alice只是希望，她的愛與忠誠，不要被當成理所當然，也希望丈夫不要認為自己的優點只有美貌，畢竟如果是這樣，那麼其他美麗女人在Bill眼裡是否都可以取代她呢？但Bill總是不正面回應問題，他雖號稱誠實，但他的回答聽起來就不太誠懇，也未撫平Alice的焦慮，讓無比挫折的Alice以殘酷的事實刺激丈夫，要讓他「醒來」。

原本以為是「愛」......

在電影最前段，Bill說出的第一句台詞，就是問妻子他的錢包在哪，沒多久Alice就問丈夫她看起來如何。一個關於金錢、一個關於美貌，這暗示了他們各自代表著什麼、或者最吸引彼此的理由。

Alice隱隱知道自己在社會上是個獵物，Bill說的「其他男人當然想跟妳上床，因為妳很美」，正戳到Alice的痛處：她討厭自己是這樣被男人觀看的，一個花瓶。她更怕丈夫也是這樣看待她的。

自信滿滿的Bill原本沒有這種不安感，但在Alice坦承幻想之後，他也開始擔憂了，不僅是嫉妒，還包括他擔心Alice只是因為錢而愛上他、想要他，如果他沒錢，Alice可能根本不會選擇他，如果完全不考慮錢，Alice也許會選擇地位與收入都比Bill低的那名軍官。原來條件那麼好的Bill，在Alice心中反而是張平凡的安全牌。

Bill與鈔票的關係

Alice坦承幻想之後，Bill接到某位病人女兒的電話，他離開家，在夜晚的紐約展開一場如夢似幻的奇異旅程。

Bill陷入無法擺脫的嫉妒裡，整個城市頓時變成了性的實驗場，他不時想像妻子如何與其他人做愛，而城市發生的一切彷彿全都連結到性，包括病人的女兒大膽對他示愛、紐約街頭的妓女向他示好、服裝出租店老闆似乎是自己未成年女兒的老鴇，而最終極的性愛場景，自然就是本片最為人所知的神秘性愛派對。

以上是真實事件還是幻想，很難講，可以確定的是，Bill即使想不忠，似乎也很難，總是有不巧的事情打斷機會，種種性欲往往跟死亡相連結，每一條看似通往歡愉的路都走向恐怖。每個輕易可以向Bill獻身的女人（以及Alan Cumming飾演的飯店男性服務生），彷彿都站在Alice那邊，要向Bill證明很多女人對性愛的態度如多數男性一樣，可以與許多人發展性關係。

有些評論者認為，幾乎每個女人（還包括一位男人）都對Bill發出性暗示，讓人覺得出戲、不合理，但我覺得沒問題，第一，他是湯姆克魯斯，第二，這可能是他的半夢半醒的奇想，第三，也可能是因為他現在以新的角度觀察，才發現妻子說的沒錯，其他女人是會覬覦他的，而且其他女人是可以對一位幾乎陌生的男子產生強烈慾望的。

在Bill的各種冒險過程裡，絕大多數的狀況與問題他都可以用兩件事解決：醫師身分、錢，不管是叫計程車等他、或是讓服裝出租店老闆在半夜替他服務、或是要去醫院看陌生人遺體，再加上電影一開始他就在家裡找錢包，可以說Bill的最重要特質（證件與錢）都在他錢包裡，當初Bill吸引Alice的關鍵也可能就是這些：財富與社經地位。

bill一字也代表美元鈔票、帳單，這位比爾醫生"Dr. Bill"（全名William Harford，Bill是William的暱稱），幾乎就是錢的代表。他去的好幾個個地方，似乎都在告訴他說，只要Dr. Bill付錢就能買到性，這搞不好也是他與妻子的情形，只是他先前還不知道而已——他用錢來買Alice的性。

上流菁英階層對整個社會的控制

除了夫妻關係，本片也講權力與階級。上流社會的人能將其他人當工具操縱，而當他們身陷危險，為了自保，什麼事情都能做。

《大開眼戒》大致上很符合原著小說《Traumnovelle》的劇情方向，最大不同是加入了Victor Ziegler（薛尼波拉克飾演）一角，他是Bill相當重要的客人。

Bill的住家，似乎比一般執業醫生的收入所能負擔的還要更豪華，而Victor這樣有權有勢的客人，可能暗示Bill這位醫生除了門診以外，也額外配合有錢客戶到府處理他們家人的各種醫療事務，獲取更高的報酬。本片開頭Bill與Alice要參加的派對就是Victor家舉辦的，整體環境之氣派簡直像皇室住宅。

而Bill後來因為嫉妒而踏上奇異旅程，遇見妓女Domino，她的家跟Bill家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妓女對於家中髒亂景象開玩笑說的那句「今天女傭沒上班」更強調了雙方階級的鴻溝，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Victor家的宏偉壯觀，仍讓Bill家相形見絀，更不用提後來蒙面性愛派對發生的大宅又是如何更上一層樓了。

Bill與Victor表面上都是所謂有錢人，但他們階級仍不同，從品味也可很容易看出來，例如Bill再度被找去Victor家的時候，Victor招待客人喝的是25年蘇格蘭威士忌，還說要送他一箱，但後來Bill在自家廚房冰箱拿出來喝的是一罐Budweiser。

中產階級與中下階層同為奴隸

我們都知道中下階層永遠是被社會最先犧牲的對象，那麼高收入中產階級呢？醫師律師會計師這種？他們擺脫了被利用與犧牲的命運了嗎？從《大開眼戒》的觀點來看，並沒有。

在電影後段，Bill闖入蒙面性愛派對後，被人揭穿他不屬於那裡，被迫脫下面具，而在接受進一步懲罰之前，有位面具女孩自願代替他受懲罰，Bill因此才能全身而退。Bill被整件事情嚇壞了，良心極為不安，後續讀到的新聞更令他恐慌，但Victor把Bill叫去他家，警告Bill別再過問，並且隨便用幾個可能性塘塞之後，即使Bill的疑問仍沒獲得解答，還是乖乖回家了，畢竟當位高權重的人濫用權力，無權的一般人還能如何呢？Bill這樣的中產階層遇上更上頭的領袖，仍像個隨手可丟棄的物品。他再怎麼會賺錢，還是有他買不起的東西，甚至，他才是被買的，在這場交易裡面他是那個妓女。

那場蒙面派對，是本片的中心點，也是傳統父權社會體制的火力展現，它冰冷而可怕，「性」直白的變成權力展現，沒有愛。而在離開蒙面派對後，Bill一路上像是被一隻全知之眼看著，Victor幾乎知道他的所有行程，也顯示在秘密權力組織的眼皮底下，任何人都別想有秘密。

本片的女體不性感，更像屍體，我想這是導演的用意，剝除男人對性的美好幻想，看見另一面真相；參與蒙面派對的男人可能都是高知名度的政商名流，更增加一層剝除幻想、看見真相的意味。Bill雖然努力擠身最上流的菁英族群，但目前的他就是與那些人不同，光是他真的在意面具底下的、被剝削的女人是誰，也在意電影前段Victor房內嗑藥的女孩是否脫離險境，就已令他格格不入。蒙面派對的一切，象徵的是世上最頂級的權力菁英，他們的神秘、危險與腐敗，而Bill在那之後再回到Domino住處，或許是想回到他可理解、可掌控的性，彼此之間能感受到友善的人味。

在每一階層，女性都是較為低下的奴隸

第一場派對上，性別優劣勢就已經很明顯。在畫面背景走上樓梯的人，是老男與年輕女孩的搭配，找上Alice搭訕的也是老男人，後來在樓上房間差點出人命的是年輕女孩、同房間的Victor正在穿上褲子。對照到後面劇情會有出賣未成年女兒身體的父親，也是同樣脈絡。

再觀察Bill的旅程，如果我們說，「Bill看見的妓女類型角色，都與妻子Alice外表有些許相似，是代表妻子確實是他慾望的化身」，是蠻好聽的恭維，但反過來講難聽點，也可說，Bill挑中的妻子對他來說就是一位高級妓女，所以Bill當然自信滿滿，在妻子坦承之前，他從不懷疑妻子的忠誠，畢竟他有給錢，妻子是他長期包養的財產，不用特別在意她想什麼，也不用擔心她有其他慾望。

導演處處強調Alice「穿著打扮」的用心，她需要不斷維持外表，不斷聽別人稱讚自己外表，也不斷照鏡子確認自己外表。沒有人認真跟她對話，沒有人認為她有「服務男人」以外的功能。因此她與Bill遇上的妓女們互為鏡像，她的惡夢是「快樂地跟許多男人交媾」（夢的時候在笑，醒的時候哭著說可怕，代表她內心的矛盾與自厭），這種惡夢想必與許多妓女的痛苦感受類似。

有些似乎是導演刻意為之的安排，更讓人毛骨悚然。Bill與Alice有個女兒Helena，名字讓人想起那位「世界最美女人」：特洛伊的海倫。Alice在家照顧她時，教她如何打理自己外表，教數學時例題是算哪個男生的錢比較多，而Bill辦公室放的女兒照片，女兒身穿紫衣，而Bill遇上的妓女Domino也穿著紫色洋裝。

電影最後，Helena在玩具店挑東西時，特別有興趣的物品都能將她與片中出現的那些被剝削、被物化的女性們相連，例如她對嬰兒車有興趣，在Domino公寓外也有一台；她拿的戴著天使翅膀的金髮芭比娃娃，則讓人想起服裝店老闆的女兒（那位疑似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女孩），甚至也能聯想到電影最前段Helena穿的有翅膀的公主服。Helena在玩具店最後的鏡頭，看起來像是離開父母身邊、往兩位穿著體面的老男人方向走去，再回想片中這麼多老男少女、富男美女的搭配組合，很難不認為庫柏力克是意有所指地暗示Helena的未來。

Helena與Domino等人相連，隱隱暗示在（Bill助長的）厭女社會下，Helena終究也會有類似的命運。而且Victor的妻子名為Illona，正是Helena這個名字的不同拼寫形式（variant form）（可參考https://en.wikipedia.org/wiki/Ilona ），細思極恐哪。

本片有非常開放的解讀空間

導演在各方面都讓本片的真相模糊，觀眾無法得知派對上的鋼琴手Nick後來怎麼了、蒙面派對發生的事情是否為真、一位女孩的死亡原因究竟是什麼......等等。至於報紙上死亡女孩的身分，Victor向Bill坦承「就是派對上那位女孩」，但本片出現過兩場派對，這段對話沒有確切指明所說的派對是哪一場。

有個可能是，第二場派對其實是Bill的夢境，是他重新詮釋第一場派對的結果，所以第一場派對的Mandy、第二場派對的神祕女子、以及最後死亡的那位女孩Amanda "Mandy" Curran，雖然不是同一位演員演出（第一與第三位相同，第二位神祕女子則是另一演員），但在本片仍可能代表同一身分。

反正一切沒有證據，就跟那些牽涉到菁英統治階層、黑幕重重的傳聞一樣，真相永遠不會出現。上流社會要角總是找得到推卸責任的方法，像Victor就認為只要強調Amanda死因是吸毒過量、住處從內鎖上，就證明她絕不是被殺的，完全不是其他人的問題。先不論這答案會否是勾結警方得來的，就算Amanda確實自行吸毒過量，其他人就完全沒有責任嗎？別忘了新聞常有女孩遭人以毒品控制被迫賣淫而永遠沒有出路的故事。Bill是聰明人，他猜得到背後有鬼，但最後沒有再向Victor提出質疑，不是因為他相信Victor的解釋，而是Victor言語中暗示的威脅產生效用了，Bill終於領悟到自己在這些人眼中，就跟他們叫來的妓女與鋼琴師一樣，都是消耗品，隨時可以替換。

Bill回家後，睡著的Alice旁邊擺的那面具，是代表Alice發現丈夫的秘密，還是Victor找人去Bill家放的警告（例如《教父》那顆擺在床上的馬頭），導演也保持模糊，沒有答案。

《大開眼戒》各種鏡像對照與可能意涵

本片的人物與故事有相當多的「鏡像對照」，這點很重要，它很可能暗示本片中間有一大段是Bill的潛意識／夢境之旅，是將現實的事件與心境擺進夢裡之後重新詮釋的樣貌，一場醒著的夢。

1. 本片故事發生在聖誕節前，聖誕老人的名字是Saint Nicholas / Saint Nick，而Bill的朋友"Nick"則替Bill帶來很糟糕的禮物。

2. Alice，以及Bill已逝病人的女兒Marion，兩人互為鏡像。Marion在Bill前來探視她父親遺體時，主動求愛，甚至表明願意拋棄未婚夫Carl。在Alice嗑藥坦白的時候，說到自己與那位軍官根本不認識，卻願意拋棄自己的未來去換一夜情；而在Bill赴Marion家後，Marion明明與Bill也不太認識（至少根據Bill的說法是如此），卻同樣願意拋棄自己的未來與未婚夫，換得跟Bill上床的機會，Alice與Marion的情境是相似的。仔細觀察的話，可以注意到導演應該是刻意讓Marion的髮型與Alice有些類似。

3. 前述這點還有另一個鏡像。Marion的未婚夫Carl Thomas，是一位Dr.（教授），Bill這位醫生也是個Dr.；演Carl的演員叫做Thomas Gibson，也是一個Thomas（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的完整名字是Thomas Cruise），而且兩人生日同為1962年7月3日，甚至還長得有點相像，包括體型髮色等等都是，而Carl這個角色的姓是Thomas，姓名縮寫CT，是阿湯哥TC的相反；Thomas Gibson還跟阿湯哥與妮可基嫚演過《遠離家園》，跟阿湯哥爭奪基嫚飾演的女主角。在《大開眼戒》裡，Bill離開Marion，讓Marion接受她的命運與Carl結婚，此時Carl之於Marion就如Bill之於Alice，都是女方妥協之下的安全牌。

4. Alice與妓女Domino也互為鏡像。Bill在與Domino接吻時，接到妻子電話，這之後Domino斜躺在床上的鏡頭，她旁邊有個填充老虎玩具；電影最後Bill與Alice帶孩子買聖誕禮物時，最後一幕夫妻倆談話，Alice就站在一堆填充老虎玩具的旁邊。

5. Bill從Nick身上套出神秘蒙面派對的地點、穿著規定與通關密語，其後前往彩虹服裝店租禮服與面具，那裡的塑膠模特兒穿著禮服，背後有整片的黃色小燈，與本片的第一場派對舞會產生相似感，彷彿暗示那場舞會的人物如這些模特兒一樣冰冷虛假；有些塑膠模特兒戴著面具，對應到第二場派對。

6. 在蒙面派對的儀式上，裸女們脫下黑色袍子的方式與電影前段Alice脫下黑色洋裝的方式極為相似。

7. 在第一場派對，Bill救了Victor房內的女人Mandy；在第二場派對，一個神祕女子犧牲自己救了Bill，這位女子（Amanda "Mandy" Curran）後來死亡。第二場派對有可能是Bill對第一場派對在潛意識裏面的解讀，兩場派對的Mandy生命都有危險，而且她的存在都會給位高權重的男人（Victor與紅袍主教）擔心的理由，位高權重的男人（Victor與紅袍主教）也都要求Bill「不可說出去」（只不過第一場的說得比較溫和、第二場派對的是威脅）。後來Bill跟Victor在撞球檯邊談話時，他們談的內容表面上是在講第二場派對，但換成是在談第一場派對的情境的話也大致能相通。

8. 兩場派對的對照：第一場聖誕派對場景，充分利用聖誕燈飾常見的霓虹燈光，輕快流動的鏡頭讓觀眾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體會這空間的富麗堂皇與大器；蒙面派對的儀式場面，則利用中間的強光與周圍的陰暗，做出沉重莊嚴的效果。前面那場沒戴面具的派對，是上流階層的面具，整體看起來美妙愉快；到了後面那場戴上面具的蒙面派對，才是那群人真正拿下面具、毫無掩飾做自己的時候，不需要擺出文明社會裡的禮俗，如果你是他們的一份子，是可以快樂享受，但若你是「不夠格」的闖入者，整個環境帶來的感受是恐怖。

9. Bill從雜交派對回來，妻子剛作的惡夢也關於雜交，她像是個高級妓女一樣與很多男人性交。Bill在派對見到的景象，也與妻子夢裡的某些細節互相映照。

或許整部《大開眼戒》都是對稱的

整部片，都猶如走進鏡子的另一面，宛如"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愛麗絲夢遊仙境》續作名稱）的意象，以發生在電影中段的神秘蒙面派對為分界，在Bill去了那場祕密儀式、看到那些不該看的場景後，他重新拜訪在電影前半段去過的地方，包括Victor家、自己辦公室、Domino的家、爵士樂吧、彩虹服裝店等等，這幾乎就像走進了鏡子之後一切變成反過來的邏輯，而Bill對世界的看法也從此不同了。在蒙面派對之後，Bill想找的人有幾個找不到了，例如Marion、Domino與Nick。

其他有潛力讓人「想更多」的細節：

1. 當藍色光芒出現，通常有不妙的狀況。例如Alice告訴Bill她的不忠性幻想時，是在透著藍光的窗前，Marion強吻Bill的時候也在透著藍光的窗前，Nick透露秘密派對的細節時背後有整片藍色霓虹燈光，舉辦秘密儀式的大宅與大門都散發著藍光，神秘面具女子警告Bill快走的時候站在藍窗前面，Bill晚歸發現Alice哭著說她作了雜交的噩夢時他們房間泛著藍光。Bill不斷嫉妒地幻想妻子與軍官的性愛畫面，它們都是泛著藍光的黑白畫面，分成數次出現，並且是照著整趟性行為的階段順序出現的。

2. Bill家的樣貌是參考庫柏力克赴英居住前在紐約的住宅設計的，牆上掛著的畫作主要是由庫柏力克的妻子與女兒所繪。

3. 第一場派對的畫面中，很常看見牆上布置"The Star of Ishtar"這種八角星星，伊絲塔（Ishtar）是美索不達米亞宗教所崇奉的女神，是個雙面女神，既是豐饒與愛之神，也是戰爭女神，並掌握著人類的性愛力量。

4. 片裡這個紐約是在倫敦搭的景（後半輩子長居英國的庫柏力克害怕飛行），有點假假的，加強了Bill這段探索的夢境感，這是很私人、很心理的旅程。

5. Bill在路上被恐同者謾罵與衝撞，那些人穿著耶魯大學的衣服，而耶魯是Skull and Bones Society（骷髏會）組織的發源地，該組織是秘密社群，布希、洛克斐洛等家族都有成員在裡面。骷髏會出過三位美國總統。

6. 妓女Domino（她的名字是Bill第二次拜訪她家才聽到室友提到的）家的牆上掛著幾張面具，與蒙面派對相呼應，而且"Domino"一詞本身也代表一種面具，通常只遮住眼睛周圍。

7. 在Domino家中，Bill接到Alice電話時，鏡頭裡Domino的桌上有一本《Introducing Sociology》（社會學概論），而嫖妓正是社會中最基本最古老的交易，是研究「社會」的重要線索。Alice打給Bill的時候，她家的電視正播映1973年的電影《Blume in Love》，內容關於一位離婚律師被老婆發現外遇、老婆要離婚。

8. Bill走進Sonata Cafe找鋼琴師Nick，走下樓梯時牆面其中一個牌子寫著"ALL EXITS ARE FINAL"，暗示著這是他最後選擇出口的機會，之後就無法逆轉了。

9. 將蒙面派對訊息透漏給Bill的Nick，其姓氏Nightingale是夜鶯的意思，是一種在夜晚歌唱的鳥，而這位Nick是在半夜為神秘派對彈琴。

10. 蒙面性愛派對的暗號是Fidelio，與貝多芬的唯一一部歌劇《費德里奧》同名，這字本身是忠實、忠誠的意思，故事描述一位女性勇敢拯救被關在獄中的丈夫，而《大開眼戒》的性愛派對最後也以一位女性挺身救出Bill做結。

11. 蒙面派對拍攝地點Mentmore Towers是由全球最富有最神秘的Rothchild家族擁有的，位於英國白金漢郡。

12. Bill在神秘派對裡當大眾面前被質問時，質問他的那位紅袍人，座椅椅背上有兩隻老鷹共戴一個王冠，這是共濟會（Freemasonry）的符號。紅袍人旁邊站著兩位紫袍人，而《大開眼戒》片中常提到的「彩虹」（包括第一場派對有兩個小模要帶Bill去「彩虹的另一端」、Bill租禮服的服裝店店名為彩虹等等），顏色正是始於紅色終於紫色。

13. 離開蒙面派對後，Bill再度回到Domino住處找她，卻只有她的室友Sally在，當Sally告知Bill關於Domino驗出愛滋病毒時，Bill身後牆上有一小幅畫是剖半的青蘋果，可能有著伊甸園的意涵。

14. 關於Amanda "Mandy" Curran的用藥昏迷消息，報紙刊載她過去有憂鬱症病史，選上紐約小姐之後希望能成為演員，但結果不如預期而淪為玩物，大概就類似《迷離夜蘇活》那部片的內容。Bill在報上讀到新聞時，人在咖啡廳，店家播著莫札特的《安魂曲》。報紙內容還透露Amanda與倫敦時尚設計師Leon Vitali有過不倫戀，我相信熟悉庫柏力克導演的影迷，一定知道Leon Vitali是他的多年助理，也是《大開眼戒》的助理導演，並在片中飾演神秘儀式裡的紅袍人。看到這裡幾乎可以很放心推測，導演是刻意把時尚圈、菁英圈、當權者等等，與魔鬼信徒般的秘密社群相連結，並直接將這類團體往往把女人當性奴的邪惡面搬到檯面上。

15. 片尾主角夫妻倆帶女兒採購，店裡有個桌遊，紅色盒子上頭寫著"Magic Circle"，讓人聯想到雜交派對儀式的紅地毯以及眾人圍成的圓型，也想到Victor後來在家對Bill「曉以大義」時那個撞球桌上的紅絨布。

16. 片中的性往往與死亡相連，例如妓女Domino做血液檢驗發現得了愛滋（Bill沒與她發生關係猶如逃過一劫），蒙面派對裡的Amanda則是喪失性命，Marion向Bill示愛時她亡父的遺體還在旁邊床上。片中的裸露畫面，除了電影開頭Alice更衣時以外，並不真的與性感相連，而是更常連結到恐懼，例如Bill幻想妻子與軍官上床的裸露畫面是他最害怕的夢魘，第一場派對有個全裸女子用藥過度昏迷，道具店老闆的未成年女兒只穿內衣褲與兩個變裝男人同室讓人想到的是未成年性剝削，蒙面雜交派對的集體裸露讓人感到詭異、尤其Bill在那兒當眾被威脅脫衣的時候更是讓人感到恐懼，電影後段還有個全裸情境是在認屍的時候。

17. 文明與文化，對社會道德沒有太多幫助，《發條橘子》也出現過類似概念。有錢男人要勾引人妻Alice時，邊跳著國標舞邊扯著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作品；Victor差點弄死一個妓女時，那間房掛了許多畫作，包括一副裸女畫；性愛派對採用的通關密語，是貝多芬的作品名。

18. 本片到處都有聖誕樹與聖誕裝飾，但片中的聖誕節是很商業而冰冷的，重視的並非社區的支持與互助等等，而是各種霓虹燈裝飾與聖誕採購。店家一邊掛著「聖誕快樂」的橫條，一邊放著「不收支票」的告示；Bill診所一邊展示聖誕卡，一邊告示提醒著「看診時付款」。

所以，《大開眼戒》究竟想表達什麼？

《大開眼戒》的意涵，總是能讓人討論不完，有人認為是婚姻恐怖片，也有人認為導演想揭發光明會、或其他菁英組織的秘密，例如像Jeffrey Epstein性醜聞那樣的恐怖事實。

我想，《大開眼戒》的內容能讓未來好幾世紀的人繼續解讀、推敲，而我前面紀錄的各種細節，很可能都蘊藏導演想表達的隱晦意涵。或許可以用接近片尾Alice說的一句話來總結：「不要說一晚的現實，就算是一輩子的現實都很難算是完整的真相」，《大開眼戒》就是這樣複雜而多層次的作品，甚至連結尾是悲是喜，我都說不上來，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解讀。

在電影一開始，畫面就像眨了一下眼那樣，但本片片名是"Eyes Wide Shut"，或許是指閉著眼睛看，也就是作夢；也可能是自以為很清醒、都看見了（eyes wide）但其實你沒有(shut)；甚至可能是，明明知道眼前有那麼一大堆事，但選擇緊緊閉上眼睛認定它們是假的。這世界有太多我們難以了解的事情在發生，遠至地球另一端有某個年輕女孩正在暗處被凌虐、近至你朝夕相處的伴侶正在對某個陌生人性幻想，我們都像瞎了眼一樣渾然不知，要怎麼樣在如此令人不安的世界上生存？或許先從珍惜親近的人做起吧，要抗拒冰冷無情的唯一解方，大概就是愛與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