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醉鄉民謠」設定的背景是1961年，就在巴布狄倫(Bob Dylan)將民謠音樂帶到一個高峰之前，Llewyn Davis﹝Oscar Isaac﹞是位非常不得志的歌手，原本一同合作創作的同伴去世了，個人專輯賣不出去，窮得到處睡朋友沙發，衰運纏身還搞丟朋友的貓，姐姐與前女友都受不了他。Llewyn這角色靈感來自歌手Dave Van Ronk﹝他曾出過"Inside Dave Van Ronk"專輯﹞，不過整個劇情大多是導演兼編劇柯恩兄弟創作而來。

本片嚴格說來沒有什麼劇情，而且充滿了冷調的距離感，不會是大眾的菜。它不是某個功成名就的故事，而是獻給那些沒有圓夢的人。主角有鬥志也有才華，但就是沒有運氣。喜不喜歡這部片，恐怕跟觀眾的個性與心境有關，如果你現在想看的是一部勵志、熱血，看完心情會很好的片，那就不適合看這部了；若你是個闖蕩多年、覺得懷才不遇的藝術家，看這部或許會非常愛這部片﹝或看完出來大哭﹞。



電影開頭第一首歌就是傳統民謠經典"Hang Me, Oh Hang Me"，這歌詞真的很棒，在片中的表演版本更是令我深深感動，曲子末了的歌詞「他們把我吊得好高」，已經變成用過去式，也就是歌唱完前，第一人稱這位已經被吊死了。本片讓歌者完整唱完整首，並讓觀眾細細品味歌者外表下的種種情緒。聽著Llewyn唱這首，再往後看他的生活，完全覺得他好適合這首歌，他一事無成，幾乎像死了一樣，他的存在沒有什麼意義，沒家沒郵箱，前女友氣得罵他"Everything you touch turns to shit!"，音樂路走到快無路可走，他的音樂夥伴已跳河自殺，他姐姐要他實際點，找個正常工作做，他氣得回應"Then what? Just exist?"，那跟死了有什麼兩樣？

Llewyn可以算是個渾球，但不是犯大錯的那種，他就是...不知道自己該在哪，也不知該往哪去，無法管控好言行舉止，自私自大而不關心他人。他有時抱著滿滿的敵意想要挑釁對方，或認為別人的民謠音樂不好，但人家不一定如他想像邪惡或糟糕；有些人有恩於他，他卻沒有很感激對方，有時還做出忘恩負義的事；他抱著堅毅的決心想讓自己的作品被人賞識、又自視甚高地批評他人，但自己的作品在當代卻沒人有興趣。



他總是對周遭帶著點憤怒。誰能怪他？在他的音樂夥伴去世後，他的音樂路不順，而他又不想勉強自己與他人組團。其他身邊的音樂人，都比他過得順，舉例來說，Jim﹝賈斯汀飾演﹞的光明形象與音樂或許在Llewyn眼中不入流，但他比較受歡迎﹝又長得比較帥﹞；一個在周末兼差唱歌的軍人Troy Nelson，看起來很有前途，但他沒啥野心，只要能這樣唱唱歌就心滿意足，而且他有個正職工作支持他的現實人生。Llewyn用憤世嫉俗的態度看著這些過得比他快樂的人，無法融入他們。



那麼，這樣一個怪怪的魯蛇，身為觀眾的我們為什麼還想關心他呢？答案就在演Llewyn的Oscar Isaac開口唱歌時，散發出的魔力裡面。在那個當下，唱歌的他與台下的聽眾，彷彿穿越了現實的時空，穿透了Llewyn人生中的種種挫敗，來到一個美妙、純粹的地方，不管他在真實人生裡給人的感覺如何，或是多麼沒成就，演唱中的他就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人。在他的人生裡，或許有很多次，都覺得自己該放棄音樂了，他也不年輕了，還能這樣到處找別人家的沙發睡多久？但就是在那些上台演唱的奇妙時空中，找到他離不開的理由。他或許會永遠是個loser，但不代表他沒有為一小部分聽眾帶來美好的時刻。

*** 以下有雷 ***

關於劇情安排，我最喜歡的有下列幾項：

1. 從電影第一幕與最後一幕，觀眾可以感覺到，Llewyn的人生大概會是個迴圈，他這輩子的其他日子，大概也像電影呈現的這周差不多，無法繞出這宿命。整片灰濛濛的色調，也彷彿是搭配主角的人生一般。

2. 片中有隻橘貓，是Llewyn朋友的，但被Llewyn搞丟了，他沒頭蒼蠅般到處找卻找不著，終於找到之後物歸原主，主人卻發現那不是他們的貓。Llewyn的人生或許也是如此，從頭就在找不屬於他的東西，連他以為找到時，卻也是錯的。那隻貓名叫做Ulysses，與意識流小說「尤利西斯」一樣，或許暗示了本片的敘事結構就像那本小說。



3. Llewyn要去醫院安排前女友Jean墮胎的事，準備付錢時醫生卻說這趟免費，因為他另一前女友原定要墮胎但又決定不墮，醫院聯絡不上Llewyn所以無法退錢。這最傷人的是那位反悔的前女友並沒有告知Llewyn這件事，就生下他的小孩並且搬走了。這劇情帶給Llewyn生命的無意義、無價值、沒有什麼可以傳給後世、空空如也的感覺，幾乎定義了Llewyn心中最難度過的關卡是什麼。

4. 這一點也是本片最重要的一幕，是精髓所在，那就是四處碰壁的Llewyn去芝加哥直接找上知名音樂經紀人，現場演奏給對方聽，希望能夠獲得音樂生涯的重大突破，結果演奏完後，經紀人說："I don't see a lot of money here."。它很直白地對比出兩端：創作者嘔心瀝血的美好作品，以及現實社會的冷酷環境。Llewyn才掏心掏肺般唱出他靈魂深處的樂章，經紀人就這樣冷水一缸潑下去。兩邊都沒有對錯，大家都是為了生存，這兩邊的不對盤，對廣大的社會沒什麼影響，反正一陣子後巴布狄倫還是用他動人的民謠席捲美國，開啟了民謠樂的高峰時期，但是Llewyn的一生卻被深深影響。只能說，很多東西就是「時也，命也，運也」，是否有個很清楚的成功或失敗原因能套用在所有人身上呢？大概沒有。



見經紀人的這一幕還有更有趣的衍生暗喻，經紀人所在的芝加哥"Gate of Horn"，是一家真實存在的酒吧，但它最早出現在史詩「奧德賽」(Odyssey)裡面，希臘文學裡有"Gate of Horn"與"Gate of Ivory"，據說能應驗的夢兆是穿越"Gate of Horn"而來，無法應驗的、騙人的夢兆是由"Gate of Ivory"而來，因此在Gate of Horn裡面來決定Llewyn的命運真是再恰當也不過，而得出那樣的結果，也讓人大概知道Llewyn的夢今生是否有望實現了。

「醉鄉民謠」的整體演員表現都很好，而且所有唱歌部分都是演員本人演唱的，並現場收音。以往一直沒什麼機會擔綱主角的Oscar Isaac，這回演得非常棒，除了唱得好，他有很多心中的澎湃感覺都可用眼神表現出來，例如當他望著Jim與Jean表演，他一個不屑的眼神，除了暗示他覺得他們選歌口味只想迎合大眾以外，也好像在憤慨「為何受歡迎的是他們不是我」，又或者是Gate of Horn的知名經紀人說到Troy這位新歌手時稱讚他"connects with people"，當下Isaac那種又酸又不屑但又只輕描淡寫用一個眼神表達的情緒，實在令人拍案叫絕。看過這部以後，你一定會記得Oscar Isaac這位演員的，若不是2013年好萊塢男演員表現太強太競爭、並且Llewyn角色不是很能炫技，Isaac實在應該要被提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

約翰古德曼飾演看扁民謠樂的爵士樂手，非常搶眼又好笑；Carey Mulligan飾演的Jean也不錯，她雖然對Llewyn很兇，但一個眼神就透露出對Llewyn恨鐵不成鋼的惋惜，以及某些沒有斬斷的感情。其他如Adam Driver與F. Murray Abraham等等戲份雖少但都令人印象深刻，反倒是賈斯汀沒有什麼表現機會，只是演出一個乖乖牌好人。





我想，本片的劇情大綱換成別人去拍，都會變得超級無聊，但柯恩兄弟呈現了主人翁Llewyn Davis的多重面向，讓觀眾感慨於世上多少類似的人生悲喜劇，我可以想像這樣的片難以吸引主流觀眾("I don't see a lot of money here.")，但對於喜歡這類特殊題材﹝主角不討人喜歡、也沒有什麼好結果﹞的朋友，以及柯恩兄弟的粉絲們，別錯過這部片了，何況裡面有幾首歌真的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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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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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 Everything you touch turns to shit, you're like king Midas's idiot 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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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 I'm sad? You're the one who's not going anywhere. You don't wanna get anywhere. Me and Jim try.

Llewyn Davis: I wanna...

Jean: We try, you sleep on the co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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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land Turner: In jazz, we play all 12 notes in the scale, not just three chords and a ukule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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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ewyn Davis: If it was never new, and it never gets old, then it's a folk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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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land Turner: A solo act?

Llewyn Davis: No, I had a partner... he threw himself off the George Washington Bridge.

Roland Turner: George Washington Bridge? You throw yourself off the Brooklyn Bridge, traditionally. George Washington Bridge? Who does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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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ourtesy of CBS 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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