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跟一位舉世聞名、行程忙碌的公眾人物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做他的老婆是什麼感覺？做他不可公開的情婦又是什麼感覺？《狄更斯的秘密情史》以大文豪狄更斯(Charles Dickens)一段不太秘密的地下情，呈現狄更斯、他老婆與情婦三人之間的糾葛與傷害。不同於一般呼天搶地的正宮小三肥皂劇，本片以冷靜的方式，讓觀眾細細體驗當事人們的複雜處境與情緒，以及思考當時男女感情地位上的權力結構。或許有人聽到這種故事內容──有錢有勢的中年作家，拋棄生了十個小孩的老婆，跟18歲的情婦在一起──就覺得憤慨噁心不想看，但請放心，這部片挖掘出很多這種關係帶來的痛苦與掙扎，並沒有想幫狄更斯開脫或美化的意思。另外，喜歡小說《孤星血淚/遠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的朋友們，透過此片或許可讓你對那本名著有更多感觸。



《狄更斯的秘密情史》使用倒敘手法，片頭開始於狄更斯﹝雷夫范恩斯﹞去世多年後，由Nelly Ternan﹝Felicity Jones﹞回顧過去1850年代的英格蘭，身為女演員的她成為狄更斯情婦的故事。當時狄更斯已有妻子Catherine，Nelly的出現造成了狄更斯與元配正式分居，但為了不損及名譽，狄更斯堅持不離婚。

本片由雷夫范恩斯(Ralph Fiennes)自導自演，這是他第二部導演作品。導演最棒的一點，是在極度的自制與精細氛圍下，仍能讓緊張、強烈的情緒躲在後頭似乎隨時會突圍，全片充滿維多利亞時代的道德壓抑，卻又能感覺到角色們真實且強烈的情緒，另外，攝影充分利用自然光，非常優雅寫實，場景與服裝很認真，服裝部分還入圍了奧斯卡。不過比較可惜之處，是本片前半的進展較慢，比較沒耐心的朋友可能來不及看到精采處就放棄。但我覺得，如果放棄就實在太可惜了，我相信對於感情思考很多的女性朋友，看這部片一定都有相當多的感觸，在此將幾個讓我特別喜歡的主題仔細寫出來。



片中有一段是大老婆Catherine與小三Nelly正面對決，但出乎我意料，沒有劍拔弩張，只有真摰無奈的心情，Catherine直言，他們早年的相愛，在狄更斯的知名度中漸漸流失，"you must share him with his public"，"they will be the constant"，狄更斯有那麼多事情要兼顧，身為他的女人永遠不知狄更斯最愛的是哪邊，甚至常常會被他晾在一邊，我想這種寂寞，要長年忍下去，對任何人都不好過吧。

還有一段徹底說明了維多利亞時代男女不平等的命運，甚至到了現代也尚未完全消弭。狄更斯的男性朋友在說服Nelly關於地下情/未婚的情婦關係的好處時，Nelly回應的話實在太好了，她說"You men, you live your lives while it is we who have to wait. You see a freedom which I do not see!"。狄更斯是那個擁有比較多的人，而且是個可以發展事業、自由自在的男性，他太出名，有很成功的事業，必須保護名譽才能不讓一切毀於一旦，所以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讓Nelly犧牲當情婦，永遠不能正大光明與愛的人在一起。狄更斯享受了自由，有十個小孩又有情婦，還有擁戴他的粉絲們，Nelly只能等，等他忙剩的時間來找她，元配Catherine更不用說，完全被老公實質拋棄，這樣的權力結構令人無奈，而且到現在仍常見到這種情形。男人女人雖都當注意勿在感情上失足，但女人要當心的事情總是多出更多。這一點也可從育有三女的Nelly母親﹝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斯飾演﹞對Nelly的不斷擔憂看得出來，他們家財政拮据，能讓女人賺錢的機會又不多，不太會演戲的女兒Nelly，如果受狄更斯青睞，能有好日子過，比她自己打拼生存容易些，但同時母親還是希望女兒名譽能維持，整件事令她憂心煩惱。說穿了本片的主要女性角色們都在窘迫的生存條件下掙扎，包括人生只能任老公擺布的Catherine，頗令人感嘆。後來Catherine終於正式被拋棄，分居不離婚，而且竟然還是【看報紙才知道的】，那幕太讓人難過了。



另外，狄更斯「安置」Nelly到某鄉間住宅時，她的「懂事」令人心很痛，她很冷靜地問了狄更斯大約多久會來看她，他心虛解釋自己有家人要顧時，她又很「懂事」地說"when you can"，反正有時間再說，男的想打點圓場多解釋時，她說"Don't explain. There's nothing to say"，她說的沒錯，整件事就是這樣醜惡難看，還能怎麼解釋？怎麼包裝？為了愛，Nelly已經認命了，從前面幾段劇情的幾次生氣、憤慨，演變到這兒Nelly像是失了魂，所有年輕飛揚的神采早已磨損殆盡，活像個沒有自己聲音的裝飾品。到許多年以後，Nelly終於向人抒發過去這些事帶給她的影響後，她說了句"Whoever we're with, we're alone."，令人感慨萬千，尤其她這場代價高昂的愛，除了讓她承受許多社會壓力以外，還忍耐了更多不能說出口的生離死別，她或許看起來有很多特殊的經歷，命運也有眷顧著她，讓她有第二次機會，找到好對象結婚，但心中那種無盡的孤寂，不是其它表面和諧的人生就可以填補的。



這部片的成功，有很大原因是演技。除了雷夫范恩斯、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斯一如往常可靠以外，飾演Nelly的Felicity Jones與飾演Catherine的Joanna Scanlan，都實在太精彩。Jones演得最棒的一點是，她把年輕時的天真、慢慢理解現實後的憤慨、接受命運後的無奈、以及到最後因為長久壓抑的折磨與無助等等，表現地非常出色，即使她外表一樣美麗，但光看她劇照上的神情就認得出這是哪一個階段裡的她。另外，看過《蜘蛛人驚奇再起2：電光之戰》的人，或許會認出Jones就是那部片裡的「黑貓」Felicia﹝哈利奧斯朋的助理﹞。



Joanna Scanlan飾演的Catherine，可說是片中另一個"invisible woman，她的戲份少但非常感人，她的退縮與忍讓令人不捨，最後的崩潰時刻讓人幾乎不忍心看下去。有一幕狄更斯打開房門恰巧看見更衣中的Catherine，為老公生了十個小孩的她，裸露而臃腫的體態讓人很難過，不是因為覺得她醜而難過，而是因知道當下的狄更斯對此有何感想，他想的是這女人的身體真偉大、為他生了十個孩子嗎？觀眾們都知道不是，人性中的動物性，讓我們知道狄更斯心中會是如何嫌惡她的身體、嫌惡這一切，Catherine的辛苦是多麼不值。其實看完本片後，我倒希望Catherine的戲份再多些，因為還想知道她與丈夫分居後的狀況與孩子們的態度，因為我關心她。



先前不知狄更斯這段情史的人，看了這部片或許會對這位作家有不同的看法，不過必須強調一下，情婦是確有其人沒錯，但本片根據的原著裡，許多細節只是猜測，因為當年信件都被燒掉了。純粹以本片呈現的狄更斯來討論的話，身為女性，說我沒為他人生的兩位愛人感到難過與憤慨，是騙人的，更難想像的是，一個對社會底層人士充滿慈悲的人﹝他畢竟寫過《孤雛淚》(Oliver Twist)﹞，竟對結縭二十餘年的妻子如此殘酷﹝變心或許是無法控制的，但用殘酷的方式離開對方卻是自己選擇的﹞。只是，憤慨歸憤慨，生理上與社會上的兩性差異，恐怕仍難以改變，看看社會新聞也知道，男女在婚姻感情方面承受的壓力與風險依然很不同，大家還是只能盡可能保護自己與生存下去。在狄更斯去世的六年後，37歲的Nelly佯稱23歲，嫁給了小她12歲的牛津畢業生﹝沒錯，人正真好﹞，這當然不是什麼光明的行為，但看看當時對女性在道德上經濟上的諸多限制，或許這是她不得不選的路。同樣是違背當代規矩，男女的代價大不同哪。

(Photo courtesy of Sony Pictures Class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