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由Joanna Hogg執導的《莊園魅影》，或許可以與同位導演先前的《我們的相愛時光》與《我們的相愛時光：續篇》看成是同一個主角──電影導演Julie的故事，前面兩部的Julie由Honor Swinton-Byrne飾演、Julie之母Rosalind則由Honor的明星媽媽蒂妲絲雲頓飾演，而在《莊園魅影》，Julie與她母親都由蒂妲絲雲頓飾演。但是， 若沒看過前作，《莊園魅影》仍可視為完全獨立的電影。

在《莊園魅影》裡面，電影導演Julie帶著母親Rosalind來到一間老宅邸轉型成的飯店，要慶祝母親生日。這座大宅以前是屬於她們家族親戚的，Rosalind在二戰時曾經居住於此。Julie帶母親來這裡，是認為母親能回想起童年時的快樂時光，能令她開心，也希望這能讓母親說出更多回憶，Julie將記錄下來做為新電影的靈感。

全片帶著鬼故事的氛圍，從母女搭計程車來時，司機就先講了個此處令人發毛的小故事；兩人入住後，Julie會聽見似乎只有她聽得到的怪聲；飯店周遭總是大霧瀰漫，夜裡氣氛更是教人害怕；母親的狗Louis  （這隻狗是蒂妲絲雲頓自己的狗）也有些不尋常的反應；飯店裡似乎沒有其他房客；攝影手法聰明運用鏡子的效果也帶來些許異樣的氣氛......本片跟《我們的相愛時光：續篇》都有鬼魅般的陰影纏繞，但《莊園魅影》更為接近一個鬼故事，不過不是可怕的惡鬼，比較像主角的心魔穿透至整個情境與電影畫面。

Julie一心一意想要母親快樂，但母親卻想起當年在此處發生的一些傷心往事（例如接獲哥哥死去的消息卻因她太年輕不能去倫敦參加喪禮、以及她曾流產等等），情緒有些擾動，雖然母親看起來是放下那些事情了，至少她一直這樣表達給女兒，但精心策劃旅行、希望一切完美的女兒卻很自責，越來越焦慮，而且也不免擔心，自己計畫要寫的、以母親經歷為靈感的故事，是Julie無權去寫的故事。

親子之間相聚的時光有限，交集只有在一方還未成年的那段時間，這關係是曾經如此緊密，但在成年後幾乎非得隔出距離不可，因為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要過。久而久之，即使都還深愛對方，也不一定知道怎麼溝通。而且，由於時光上的錯過，晚輩永遠不會真正認識自己出生之前的父母。

本片在母女對話的段落選擇使用「正反拍鏡頭」(Shot-Reverse-Shot)，鏡頭內只拍一人，一方面可能由於絲雲頓一人分飾兩角所以如此拍攝較為方便、另一方面也強化了母女之間的溝通障礙，Julie對母親回憶與喜好的假設，往往都是錯的。這些情況讓Julie更為焦慮、更驚覺不懂母親，而造成她如此急切的原因，不一定是想馬上從中理解些什麼，而是知道能夠如此收集資訊的時間有限，時間久了就再也收集不了了，因此收集長者記憶的過程本身就帶有哀悼的意涵。這種情緒一步步堆疊，使得電影尾聲慶祝生日的那晚餐，某個重大轉折的呈現方式，讓人心裡感到很震撼──不是對這轉折本身感到震撼，而是由於「面對現實」帶來的心理衝擊，那些遺憾、追悔、未竟之事，突然一次傾洩，Julie的強烈情緒全穿透銀幕感染到觀眾，尤其是曾有類似人生經歷的影迷。

片中有一幕，Julie讀的書是《On Not Being Able to Paint》，在大多數時間裡，她的創作進度也如那本書名一樣不佳，沒法好好寫作，但在前述那場慶生戲，她將所有未說過的話全說出口，例如她總是努力讓母親快樂但卻不太成功、她母親總是如此謎樣、以及沒有後代的她以後年老時不會有孩子像自己現在這樣為了關心母親而瞎忙（Julie沒有後代，如本片英文片名那樣成為Rosalind「永遠的女兒」）......在這段痛苦卻又暢快宣洩的戲之後，Julie才終於又能創作，她接受了那些失去與遺憾，不再卡於過去。

Hogg與絲雲頓從十歲起就是朋友，這回《莊園魅影》由絲雲頓分飾兩角，她細膩地讓兩個角色有母女的相似但又各有自己特色，例如Julie較易激動，Rosalind就有老一代英國人的拘謹等等，應可說是絲雲頓近期的最佳表演。

其他演員不多，主要僅有飯店接待人員（Carly-Sophia Davies飾演）與飯店門房兼場地管理員（Joseph Mydell飾演），前者低調的白眼與明顯的不耐，帶來不少幽默，後者則帶來人性溫暖，尤其溝通不良的Julie與Rosalind，反而分別都能跟門房坦承談心，讓觀眾見到這兩個角色不同的一面。

其實看完《莊園魅影》之後，這部鬼影幢幢的電影中到底有沒有鬼、哪些是鬼，都不能算是有篤定的答案，編導留下解讀的空間給觀眾，但我想起《星際效應》裡面那句：「父母是孩子未來的鬼」，在《莊園魅影》裡，這說法再真切也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