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詹姆斯狄恩(James Dean)算是好萊塢傳奇人物了，他的生命如此短暫﹝24歲死於車禍﹞，卻已家喻戶曉，很多沒看過他任何作品的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他死於電影事業正要有重大突破的時候，教人更加惋惜。在他遺留的三部電影作品中﹝另兩部是「養子不教誰之過」與「巨人」﹞，「天倫夢覺」是我最愛不釋手的，而且本片的主題曲，我小時候學琴時就學過，種種因素讓我對本片有特殊感情，每次看到片尾都會哭，看幾次都一樣。這部片是導演伊力卡山(Elia Kazan)的第一部彩色電影及CinemaScope寬銀幕系統的電影，伊力卡山也是「慾望街車」的導演，他的一生與他的電影一樣極富爭議性，很難一語道盡，所以現在容我先把焦點放在詹姆斯狄恩與「天倫夢覺」上。另外提一下，我覺得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真的很像詹姆斯狄恩。

本片的英文片名「伊甸園之東」(East of Eden)擺明了是來自於聖經，原著小說作者是John Steinbeck，而拍成電影的部分，是小說中的後段──該隱與亞伯的兄弟之爭。有讀過聖經故事的朋友應該知道，該隱與亞伯是亞當與夏娃的孩子，簡而言之亞伯是善的、該隱是惡的，後來該隱不顧耶和華的警告，殺了亞伯，最後被逐出伊甸園，而小說名的由來是聖經創世紀第四章第16節(Genesis 4:16)的"And Cain went out from the presence of the Lord, and dwelt in the land of Nod, on the east of Eden"。

在電影中，故事發生在1917年的加州，單親父親Adam﹝Raymond Massey﹞獨力撫養兩個兒子：Aron﹝Richard Davalos﹞與Cal﹝詹姆斯狄恩﹞，Aron是個聽話的青年，女友是Abra﹝Julie Harris﹞，而Cal則常常在外遊蕩，不務正業。有天Cal發現，自己的生母Kate﹝Jo Van Fleet﹞不若父親說的已經身亡，而是在附近的城市做妓院生意。父親一直比較喜歡Aron，Cal努力想爭取父親得肯定，卻一再失敗，在父親做生意賠光老本後，Cal與父親也信任的朋友Will﹝Albert Dekker﹞合作買賣豆子期貨，找農夫種豆子，因為認為美國即將加入世界大戰，豆子會漲價，Cal想替父親把錢賺回來，怎知父親仍不領情...

Cal是個非常需要父愛的孩子，然而善良到近乎聖人的父親，對Cal而言簡直無法溝通，而哥哥Aron又跟父親一個樣，久而久之，忌妒與失望交錯，讓原本有心向善的Cal更加暴戾。



我對本片感觸頗深，一方面是我喜歡片中男女主角的愛情發展，Abra那種「因不夠了解而與Aron在一起，但因更了解個性本質後愛上Cal」的心路歷程，還有最後Abra終於用愛拯救了Cal實在很感人，畢竟Cal──一個所謂的壞胚子，終於找到了解他的人，如此的劇情安排，總是讓我這種不太善良的人感到無法抗拒。但另一個讓我感觸良多的主因，是本片對善人、惡人的討論。

不知道各位是否曾在人生某個階段、某個與人相處的瓶頸中，想哀號「老天爺，沒有人想跟聖人在一起」！那種善良、偏執地堅持要自己吃虧、堅決反對走小捷徑、凡事都要先準備好不能臨時改變、看不清旁人的邪惡、永遠都很高尚的人，有時候是會讓我發瘋的。他永遠是對的，幾乎就代表我永遠是錯的，但我從沒搞懂我錯在哪，就像我也不懂Cal錯在哪一樣。Cal看見父親其實有段可憐的過去，改變心意努力幫他實現販賣冷凍萵苣的主意﹝雖然不太良善的他還是偷了別人的coal chute來增加效率﹞，當這生意因為雪崩阻撓火車交通、所有心血付之一炬、存款所剩無幾時，Cal靠著借錢做豆子期貨買賣賺錢，以為幫父親扛下經濟重擔可以讓父親高興，哪知神聖無比的父親竟責怪他剝削農民，不但發脾氣、不領情，要他把錢還回去，還說他哥哥Aron的訂婚消息才是好禮物。聖人真的很難相處耶。以我魔羯座個性來說，養到Cal這種孩子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Adam竟然能對他發脾氣，真是匪夷所思，聖人會寂寞是有道理的。



被氣壞的Cal忍無可忍，終於決定告訴哥哥關於母親的真相，要帶他去看那邪惡、從商、曾經拿槍轟老爸的母親，Cal對哥哥說：「你可以看一次真相吧？」我實在好喜歡這句話，因為很多善良、看不清真相的人都會讓我有這種火爆的衝動，所謂「火爆」不是指我想打人，而是想要把最齷齪的真相狠狠地擺在對方眼前、打破所有他的信念、那種良善的信念，我想要把對方從小到大倚賴的、相信的事物，一次全部擊垮，就算他會因此進精神病院我也不在乎。至於這種衝動是哪來的，我也不知道，若要解釋成劣根性也無所謂，所以我對片中Cal的舉動，簡直是百分之百理解。如果硬把這世界分成兩種人，那麼一種人是在質疑對方為何如此憤怒，另一種人則說對方不憤怒是因為他還沒看懂。如果還有第三種人，那大概是看懂得太多太久而把憤怒轉為無奈了，或許Cal的媽媽Kate就是這種人。Kate有一句讓我很喜歡的對白，當Cal向她借五千塊做生意來幫老爸賺錢時，Kate說這真好笑，她的骯髒錢要拿去拯救那位正直純潔的Adam，又對Cal說"If you don't think that's funny, you better not go to college."。讚哪。



有趣的是，到了片尾會發現，表面上比較脆弱、辛苦爭取父愛的Cal，反而是情感上的承受力較強的，他留下來照顧父親，而一向正直堅定、但終於知道母親真相的Aron，竟然不能承受事實，發神經跑去當兵，在他父親面前瘋癲撞玻璃。至此兄弟角色互換，Cal成為融入者，並且獲得父親與Abra的愛，Aron反而變成局外人。

而對於一直被當成「異類」的Cal，Abra幾乎是他唯一的談話對象，從先前在草原的對話中，可發現Abra也曾有過叛逆行為，當Cal問她為何告訴他，Abra說覺得他會喜歡，而當旁邊一個墨西哥女生想打斷他們對話時，Abra叫Cal向那女生解釋Abra是他哥哥的女友，Cal只冷冷地說"I don't have to explain anything to anybody."，或許是Cal自己也不喜歡「Abra是他哥哥女友」的想法吧；在浪漫到不行的摩天輪段落，Abra對Cal坦承，她害怕自己沒有Aron想得那麼好，她認為或許因為Aron沒有母親，就把母親想得跟天使一樣完美，並認為Abra也是那樣的女生，但Abra心中隱隱知道，自己絕不是Aron想像的那個女生。Abra這種有點模糊的特質，讓她成為Cal與父親的橋梁，由她來鼓勵Cal，不會讓他覺得被說教，也讓Cal知道，他並不孤單，有人可以了解他，這種狀況下產生的愛情，比很多其他浪漫愛情電影裡的男女關係，還要更深刻動人。

我對男女主角在摩天輪上的段落非常著迷，看的次數都數不清了。

「天倫夢覺」裡的警長Sam角色倒很特別，不像往常對警長的刻板印象，他雖然嚴厲執法，但卻有溫和的一面，甚至有時會扮演父親角色幫助Cal，這位警長角色與「養子不教誰之過」裡的警察很像，都比片中的父親更了解他們的兒子。

本片有些鏡頭讓我回味再三，例如電影開頭，一位女士從遠方走來，看起來一切如常，一位坐在路邊的青年望著她，當她走到鏡頭後方之後青年回頭，觀眾發現這就是主角，開始好奇這兩人的關係；或是當Cal與父親鬧翻後，跑到院子的柳樹下，Abra跟了過去安慰他，這時垂墜的柳枝完全遮住了兩人的臉，只聽到Abra的聲音與Cal的哭聲，後來Aron出來叫Abra離開，並警告Cal不准再接近Abra，此時Cal終於走出來，整張臉充滿想復仇的憤怒，完全變了一個人，非常有戲劇張力；Cal把Aron帶到母親面前後，獨自回到家門外院子盪鞦韆，老爸出來詢問時，攝影機拍攝Cal前後盪著，但攝影機也同時前後搖晃，畫面顯得扭曲、令人不適，更顯出Cal幾近瘋狂的心理狀態。另外，Cal在豆子田上亂跳的舞也讓人記憶深刻，瘋癲的Aron猛力用頭撞破火車玻璃的畫面更是令人難忘。

不過，說了這麼多好話，本片也有讓我不喜歡的地方，其一是片中一再強調的"It's awful not to be loved."，我不是不認同，只是一直聽到覺得有點蠢；其二則是配樂，常常太過灑狗血，好像殺人魔要出現了一樣，對我來說非常不習慣。

詹姆斯狄恩的表現非常突出，他的肢體語言、眼神與講話的聲音與方式，都非常彆扭，與其他人格格不入，連踱步與咯咯笑的模樣都很特別，是個尷尬的青少年。另外，在拍戲的時候，他與飾演父親的演員Raymond Massey戲外也處不好，詹姆斯狄恩有時沒準備好，有時則是臨場改台詞或表演方式，這一點讓喜歡照劇本來的Massey很生氣，他倆彼此厭惡，導演在自傳中提到，他讓這兩人的不合自由發展，也讓電影中父子不合的橋段效果十足。而女主角Julie Harris與詹姆斯狄恩對戲時，則會配合他的改變而調整自己的演出。導演顯然也不在意這些即興演出，後來在電影版本中，不少詹姆斯狄恩的即興畫面都留住了。有一段最經典的即興場面，就是當慶祝父親生日的段落，Cal送父親金錢，但父親對Cal說"Son, I'd bee happy if you'd give me something like what your brother has given me - something honest and human and good...If you want to give me a present, give me a good life. That's something I could value."，原本劇本是要Cal撇頭走開，但是詹姆斯狄恩卻開始痛苦呻吟、哭泣、並緊緊抱住Massey飾演的父親，Massey一整個嚇壞了，完全不可置信的模樣，想要擺脫兒子的擁抱，所以電影版本裡震驚的父親是絕對地真實，也成為經典畫面。



找來當初默默無名的詹姆斯狄恩當主角，其實是編劇Paul Osborn的主意，他去看了一齣百老匯的秀，發現詹姆斯狄恩很適合Cal的角色，導演伊力卡山也很認同，認為不論演技如何，詹姆斯狄恩根本就是Cal的化身，再加上小說原著作者也同意這看法，就讓「天倫夢覺」成為詹姆斯狄恩演藝生涯的重大突破。本片讓詹姆斯狄恩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詹姆斯狄恩在名單公布前就已因車禍身亡﹝1955年9月30日﹞。而「天倫夢覺」也是他的三部電影作品中，唯一在他生前就上映的，上映後六個月詹姆斯狄恩即去世。



伊力卡山還從他創立的、以方法派演技為主的"Actors Studio"中，挑選了另外兩位年輕主角Richard Davalos與Julie Harris，後者在演出「天倫夢覺」之前，就已靠"The Member of the Wedding"裡的演出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飾演母親Kate的Jo Van Fleet，則是另一位來自"Actors Studio"的狠腳色，她在「天倫夢覺」的演出讓她把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抱回家，她原本已是東尼獎得主，也曾在另一部我的愛片「鐵窗喋血」(Cool Hand Luke)中演出。另一個小花絮，是關於Aron的角色，伊力卡山曾考慮讓也是"Actors Studio"的保羅紐曼(Paul Newman)擔任，結果最終沒被選入，後來捧紅保羅紐曼的「回頭是岸」(Somebody Up There Likes Me)，恰巧是因為詹姆斯狄恩過世換角，才轉到保羅紐曼手上的。

導演伊力卡山曾經在訪談中表示，「天倫夢覺」有一點自傳電影的味道，因為他與父親的關係也有問題，而父親總是比較喜歡他弟弟。另外，當年美國的麥卡錫主義興盛時，伊力卡山向非美活動調察委員會(House Committee on Un-American Activities)承認自己曾加入共黨以外，還報出八個名字，這樣丟臉的行為成為他一輩子無法擺脫的包袱，有人說「天倫夢覺」是他對上述行為感到後悔的表現之一。我不知這種論點真實性如何，不過「天倫夢覺」的確是部非常動人的電影，想認識詹姆斯狄恩的朋友，不妨找來看看，個人認為比「養子不教父之過」還精彩，而「巨人」雖然也是超級經典，但詹姆斯狄恩的戲分並不太多。

***
經典對白：
Kate: [after Cal asks why she shot his father] Because he tried to hold me, he tried to tie me down! Nobody holds me!
***
Cal: Mother, this is your other son Aron. Aron is everything that's good, mother. Aron, say hello to your mother.
***
Adam: You have no repentance! You're bad! Through and through, bad!
Cal: You're right. I am bad. I knew that for a long time…It's true. Aron's the good one. I guess there's just a certain amount of good and bad you get from your parents and I just got the b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