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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斯柯波拉執導的《現代啟示錄》,可以說是一部從拍攝到成品都非常瘋狂的電影,戲裡戲外都有很多故事,通往人類最黑暗、最毫無理智的渴望。

本片改編自1899年康拉德的小說《黑暗之心》,將原著的航海經驗背景改成越戰。美國上尉威勒(馬丁辛)奉命從越南深入柬埔寨,暗殺據地為王、可能早已失心瘋的寇茲上校(馬龍白蘭度)。隨著這趟旅行越靠近目的地,威勒似乎更能理解寇茲的心境,也越來越接近瘋狂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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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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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趟旅程大略可分成三部分,先是遇上充滿活力的吉爾戈中校(勞勃杜瓦),這段代表著戰爭給人印象中比較「爽」的部分,有轟炸、有衝浪、後來還有花花公子女郎,但所謂「爽」,並非指戰爭被徹底美化,而是一種「周遭處處凶險、明天可能就死了,那我今天不如豁出去」的爽。在這部分,一切彷彿扭曲的大秀。

再來是朔流而上的段落,這是戰爭中比較陰暗的一面,猜疑、恐懼、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一個阿呆同袍玩個彩色煙火就帶來嚴重的後果,舢舨檢查造成的悲劇則害死幾條無辜人命,這些都是很小很細碎的事,並不是想像中「戰爭」常帶著的大場面,它很「難看」,很醜陋,很無謂,甚至與戰爭勝負毫無關係。

最後一部分則是最黑暗的一塊,深入寇茲上校內心的恐怖與黑暗。他是一個謎,一個神話,是個沒有回頭餘地的人。這兒是寇茲上校建立的國度,像一場模糊、奇異又恐怖的夢,戰爭的後果與影響凝聚為某種信仰,他自己成為神。

這趟旅程的主人翁,威勒上尉,在出發前已經是個半破碎的人。觀眾第一次看到威勒在旅館房間裡的樣子,就可從攝影鏡頭捕捉到的物品,瞥見他的生活:軍人名牌、一張女人照片、藥丸、菸酒、槍。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風扇,聽見的是戰場上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之後他打破鏡子、打破鏡像中的自己,彷彿暗喻著他的破碎,再也回不到過去。

旅程的第一部分,帶著威勒深入的是吉爾戈中校,這位軍人對轟炸與掃射(和衝浪)的無懼與熱情,可能讓人相當反感,但或許就是這樣的態度,令他成為非常有能力的軍人?例如吉爾戈中校殺人時,從不管對方是軍是民,格殺勿論,但當地在長期戰亂下,看似「平民」的人確實也有槍械與武器,片中他帶隊攻擊某村落的段落,就出現這樣的情形,所以,確實也無法說負責打仗的吉爾戈有錯,因為戰場早就軍民不分了。但這些平民得擁槍自衛,最開始的原因,也可能正是因為敵方會濫殺平民?總之,打仗打到後頭,很多到底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早已無法解,雙方都只有鐵了心拚下去了。

在這種大亂鬥裡頭,如果承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有辦法當個好軍人嗎?這些好軍人一方面是糟糕的人,另一方面卻又是最適任的人,能承受他人所不能承受,讓國家有機會打贏這場仗。你有善惡評斷的話,那要怎麼打下去?這也是後來寇茲上校與威勒分享的想法之一。

吉爾戈中校是瘋了、還是他的個性最適合在那生存?他為了想衝浪去攻打一個地方,搭直升機去攻擊敵人的時候大聲放著華格納的〈Ride of the Valkyrie〉,他連炸彈炸在附近都不會抖一下。更經典的是他說的那句:「我喜歡清晨空氣瀰漫著汽油彈的味道(I love the smell of napalm in the morning.)」。還有誰比他適合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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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威勒一行人繼續朔流而上,也陸續有人員傷亡。最高潮的戲碼,是他們搜查一艘當地居民的舢舨時,擦槍走火誤傷人,威勒做得更絕,他把還有救的倖存者也殺了,不想浪費任務時間去找人急救。在這之後,不僅其他軍人對威勒的想法變了,也可以說威勒上尉更理解、更接近他要找的寇茲上校了。

導演刻意在這可怕一幕後面,接上他們的小船平靜在夕陽裡繼續前行的畫面,這種寧靜感,讓他們的行徑與心理看起來更病態無情。殺N人跟殺N+1人的差別在哪?每殺一個人就哀悼一下再殺下一個、或是毫無哀悼之心殺下去,差別在哪裡?這就是麻木的開始,因為你看見結果無論如何都是這樣,你再有甚麼充滿感性的心,只是累死自己罷了。充滿感性、害怕別人的評斷,會讓你為了救這位無辜者而拖延任務、甚至危及任務成敗,或者在救助之中橫生枝節、造成自己人更多傷亡,再加上這位倖存者也是其他同伴之死的目擊證人......對威勒而言,救助這位倖存者,可能帶來許多風險,若能擺脫掉罪惡感,真的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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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一路上游,宛如威勒往內心深處探索,寇茲上校可能是威勒最極端、最瘋狂版本的自己,也可能是威勒亟欲掩飾的「真我」。到戰場深處,快要進入寇茲上校地盤的地方,敵對兩方人馬一方蓋橋、一方炸橋,每日循環不絕,指揮官早已找不著。任何指揮、協議、準則,在這兒都消失了。夜間那些砲火如煙火,分不清到底是恐怖殺戮戰場,還是遊樂場?或許......只是看你用哪種心境去面對它?

電影最後一部分,威勒來到寇茲的地盤,那兒恐怖而瘋狂,怪異到你無法移開視線。寇茲佔領一塊地,成為那地方的王,打起自己的仗,環境已經不像人間俗世,也並不真的是越戰的一部分了,這兒的殺人已與兩國交戰無關,也再無人去追問道德的界線在哪,一切存乎於個人心中,與文明世界完全脫鉤。

***以下有雷***

最後,威勒仍依照命令殺了寇茲。殺他的方式,不像以一個軍人身分執行長官命令開槍,而是像某個原始部落的儀式那樣,脫去軍裝,全身塗滿泥沼,以刀砍殺寇茲,同時另一邊,部落正在獻祭,兩邊畫面交錯剪接,彷彿寇茲是那個被送上祭壇的祭品,有某種神聖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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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場「殺戮」的勝負已經不太有意義,這裡是完全黑暗之地,沒有對錯可以探討。威勒與寇茲,不論誰生誰死,最後都成了空洞的人。在電影開始,威勒照了鏡子,將它擊碎;在電影結束,威勒與寇茲對決之時,看著對方,猶如面向鏡子,看見自己黑暗的、空洞的內心。

戰爭到最後最黑暗的核心,是虛無,是道德的真空,是對一切感到毫無意義。寇茲被控謀殺,但,你要怎麼在戰爭裡面特別指控寇茲殺的叫做謀殺,而其他人殺的就OK呢?那威勒殺的人呢?威勒跟寇茲真的很不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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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永遠解不出來,而戰場上的險惡,不會讓人有機會思考這些。

在戰爭裡面,瘋掉的、沒瘋的、勉強維持人樣的,各種人,其實多多少少,靈魂都已碎裂了,有些人只是不斷在一次次任務中,麻木地體會一次次的黑暗與無意義而已,除了打仗,他們又能做甚麼呢。

威勒甚至也觀察到,他認為連寇茲自己都想死,他很可能只是在等待這件事發生而已。所有人都是輸家,管它是美軍、越共、還是哪個山大王。其他軍人如吉爾戈中校等人搞不好跟寇茲一樣瘋,只不過寇茲「不演了」,他認知自己的瘋狂,直接表現出來,不用靠著表面的偽裝、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殺人。寇茲起碼以苦來面對這一切,但吉爾戈中校那種人,已經可以從殘酷之中感到真正的快樂了。誰比較瘋呢?

但《現代啟示錄》,也不一定要當成戰爭片看待。它利用一場河流之旅,探入更黑暗的內心世界,帶人走進黑暗的催化劑,不一定是戰爭,可以代入任何一種迷失。當進入某種高壓情境久了之後,病態變為正常,不道德變成無所謂,失去了內心的指南針,最後只能面對自己的黑暗之心。

最妙的是,拍這部戲的劇組們,似乎也跟著被捲入那股黑暗力量,漸漸失去理智。片中那些擺到今天來看還是相當驚人的場面,都來自如噩夢般的拍攝過程。

本片拍攝期從原本的六週變成十六個月,後來花了約三年剪接,預算遠遠超支。惡劣天氣弄壞場景,拖延拍片進度。在拍攝地菲律賓租用的直升機與飛行員常被召回打真正的仗(當地南方有反叛勢力),參與彩排的飛行員換來換去,直升機的租還頻繁、甚至機身上的油漆都要急著配合改漆。演員各有狀況,馬龍白蘭度當時過胖、又沒依約定讀過原著再到現場,為了掩飾他過重的樣貌,拍攝寇茲上校的戲份時都盡量讓他穿著深色坐在陰影裡、周圍煙霧環繞;36歲的馬丁辛竟然心臟病發,休養六周才回來拍攝;有些劇組人員(包括演員丹尼斯霍柏)吸毒。有興趣深入了解的朋友,可以找紀錄片《Hearts of Darkness: A Filmmaker's Apocalypse》來看看,拍攝《現代啟示錄》確實可說是導演柯波拉自己的世界末日。

但這個末日對影迷而言,實在太值得,或許這部呈現戰爭之瘋狂的片,確實需要工作人員們自己也瀕臨瘋狂,才能有那麼好的效果,在安全的好萊塢拍攝是難以產生如此效果的。《現代啟示錄》不管是內容、攝影、音效、場面調度,都是令人看得血脈賁張的精彩作品,除了幾位主要角色以外,還可以看到非常年輕的勞倫斯費許朋,哈里遜福特也有個小角色,《逍遙騎士》的丹尼斯霍柏則飾演跟在寇茲上校身邊的、有點兒瘋癲的記者。本片比較明顯的缺點,是後段精采度比不上中段,造成結尾有些反高潮,但瑕不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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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啟示錄》的開頭,放著The Doors樂團的〈The End〉,主唱Jim Morrison吟唱著"All the children are insane; waiting for the summer rain.",搭配直昇機轟炸叢林的畫面,暗示著未來的不詳。這首歌在結尾又出現了一次,為這場噩夢收尾。但留在威勒身上的,是人為了適應環境做出的演變,那些黑暗世界裡不可言說的吸引力,早已完全改變了威勒。文明社會依靠的理智,一旦被拆掉,就只剩無盡的荒謬,而那理智,在嚴酷考驗面前,實在是脆弱得不得了。2020年發生的種種,帶來的人心的躁動與瘋狂,似乎更應驗了《現代啟示錄》深處隱藏的那顆黑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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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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