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維勒納夫執導的《沙丘》,改編自法蘭克赫伯特的經典科幻小說,但這個電影版本只是完整故事的第一部,出資的華納電影公司要視票房表現決定是否投資下部曲。從這角度看,《沙丘》不算完整的電影,但它的觀賞價值仍是非常高,尤其如果你是丹尼維勒納夫前作如《怒火邊界》、《銀翼殺手2049》、《異星入境》、《私法爭鋒》的粉絲,那麼《沙丘》應該會讓你很滿意。
10191年,沙漠星球厄拉科斯上的香料可以用在星際飛行上,所以非常值錢。皇帝讓大氏族到這星球開採香料,不管原住民弗瑞曼人同意與否。原本負責開採的是哈肯能家族,但皇帝突然將這權力轉給亞崔迪公爵(奧斯卡伊薩克)與其家族,公爵雖知其中必有詐,但君命也只能接受,而且公爵也希望能與弗瑞曼人結盟互相學習,獲得沙漠力量。由於情勢險惡,年輕的保羅(提摩西夏勒梅)身為亞崔迪家族繼承人,得趕緊做好準備,他的母親潔西嘉女士(蕾貝卡弗格森)是貝尼潔瑟睿德姐妹會的成員,具有女巫能力,她替兒子憂心,也急於讓孩子學好更多神秘技能,例如可以控制人心的「魅音」。
《沙丘》最驚人的部分,在於如何建立出世界觀。整體的埃及、中東風格,配上未來感的設計,各種細節讓人目不轉睛,並利用細節描繪出觀眾需要知道的背景;敘事手法清晰,即使從未碰過原著,也能馬上進入狀況;故事內容從宮廷鬥爭到地緣政治到宗教預言等等都涵蓋在內,得以誘發許多思考;動作場面精彩,融合這個世界獨特的設計如機翼像昆蟲翅膀的飛行器、外觀奇妙移動起來又令人害怕的沙蟲等等,給予觀眾一場最特別的冒險 。
主角保羅的故事,概念上與許多「天選之人」或「王子復仇記」的故事類似,但又有些更深入的思考。
當保羅去到厄拉科斯星球時,他發現當地住民已經有了「天選之人」(Kwisatz Haderach,一個如救世主般的人,能控制空間與時間)的想法,很可能是貝尼潔瑟睿德女巫組織那邊鋪路的。保羅原先對這做法嗤之以鼻,很不高興,覺得以他為名來開啟迷信、洗腦,甚至引發聖戰來達到某些政治目的,很噁心,尤其保羅已經在先前做過的預言夢,看見自己未來可能變成的樣子,內心更感不安。
這是「天選之人」(The Chosen One)的變型。一般的天選之人,被期待做大事、做好事,但他本人或許不想扛這樣的責任,因此質疑自己、或想逃避;保羅則明顯感受到自己被運作成「天選之人」背後的人為機巧,而且沒有選擇的他,還得扛下伴隨這角色而來的血腥殺戮,他很難接受這樣的價值觀,更不想成為那個殘忍的屠殺者。不過,在保羅的父親被殺、氏族幾乎被全滅後,他似乎有新的想法,所謂「救世主即將降臨」的「迷信」,成了很吸引人的運作工具。信仰/迷信,竟能夠如此輕易地成為武器,也可能由有心人士無中生有、製造出自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
另一個有趣的觀察角度,是保羅與父母的關係。父親雷托公爵對亞崔迪家族未來發展相當有野心,但他並未因此對獨生子施加壓力,願意給保羅喘息與選擇的空間,確保孩子知道就算決定不接班,父親仍會深愛著他。不過,保羅後來碰上的現實,會令他認真思考父親說過的話:"A great man doesn't seek to lead. He is called, and he answers."
保羅與母親則是另一種關係,潔西嘉女士的女巫身分,讓她將神秘力量傳承給兒子,從她與姐妹會聖母(夏綠蒂蘭普琳飾演)的對話中,聽得出潔西嘉當年違背姐妹會只准她生女兒的要求、為了公爵生下兒子保羅,並期許保羅能夠是那位"Kwisatz Haderach"。保羅明白母親愛他,但也感覺得到他的存在對母親同時也是一種工具,即便潔西嘉是出於善意、母愛也是貨真價實的,仍令保羅心有疙瘩,傳承自母親的女巫力量更讓他不安,有回情緒不佳時還忍不住脫口責怪母親「你害我成為怪胎」!
但這古老強大的力量確實好用,甚至可能是亞崔迪家族在遭遇滅門風險時唯一的存活機會。保羅從父母身上獲得強大的權力與能力,又通過貝尼潔瑟睿德姐妹會的考驗,的確很有「天選之人」的氣勢,不管這預言/傳言是真是假,表面上看來是越來越有道理了。但《沙丘》的故事,停在保羅與母親在沙漠與弗瑞曼人相遇、保羅終於與夢中出現的女孩荃妮(千黛亞飾演)相識的時刻,其他更精采的發展,要等華納放行、確定拍攝續集才能看到了。
不過「故事未完」無損我對《沙丘》的熱愛,丹尼維勒納夫這回將步調掌握得相當好,敘事清晰流暢;攝影與故事本身都讓人想起經典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的主角如何在各種異地文化與經驗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身分與天命,沙漠中種種光影運用以及特效搭配,讓觀眾深刻體會沙漠之廣、之難以預料;場景道具與服裝有許多迷人細節,如姐妹會聖母的面紗、星際間的協議與合約印上的蠟封等等,都令人目不轉睛;漢斯季默的配樂,融合沙蟲爬行的意象、原始住民與諸神的憤怒、未來世界的前衛聲響,替這神秘星球完成最後一片拼圖。
演員群都是一時之選,背負重責大任的主角提摩西夏勒梅,不僅氣質相當適合,表現更是精彩,保羅這個角色的成長與改變驚人,夏勒梅身為演員的彈性也很驚人,即使面對接二連三的悲劇,他依然能閃耀出力量與希望之光,並很有說服力地演繹出男孩轉為男人的過程。蕾貝卡弗格森扮演起潔西嘉女士更是技高一籌,這個角色由於身分與性別的關係,情緒較為內斂低調,自知地位受限,並不高調對抗,但仍堅毅向上推著她的生存空間,面對兒子的未來以及兩人險惡的命運,她雖然擔心焦慮,但仍盡力戰勝恐懼,為家族甚至其他人類完成更宏大的使命,以上百轉千迴的思慮與心境,蕾貝卡弗格森詮釋得相當真實。
其他較為搶眼的角色,有奧斯卡伊薩克飾演的亞崔迪公爵,戲份雖不多但他的沉穩、勇敢與慈愛令人難忘,最後那句"Here I am, here I remain."擲地有聲;傑森摩莫亞飾演保羅的導師兼戰士鄧肯,幾乎是這無垠沙漠中唯一開朗的人,在有限的戲份中,釋放極大魅力;飾演聖母的夏綠蒂蘭普琳,銳利眼神即使隔著面紗也能穿透出來。
導演丹尼維勒納夫年輕時就是原著小說的粉絲,本片是他出於熱情而一直想完成的作品,但這可不是容易之事。《聖山》導演Alejandro Jodorowsky在70年代花了很多心思,想拍成這片,原本計畫找來Orson Welles與Mick Jagger等人出演,留下許多筆記與素描,但最終未能拍成。1984年,製片Dino De Laurentiis找來大衛林區順利拍成電影,但連林區自己都很不滿意。這樣的紀錄讓人理解華納電影公司的遲疑,但看了丹尼維勒納夫拍出的第一部分作品,我相信它是兼顧商業與藝術的佳作,希望全球觀眾們盡情捧場,讓續集順利拍成,我已經等不及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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