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 - 即使愛可以被刪除，感覺仍是真的－Lizzy聊電影

導演雷利史考特在1982年推出《銀翼殺手》，故事背景設定在2019年；到了2017年，推出該片續集《銀翼殺手2049》，雷利史考特成了監製，《怒火邊界》、《異星入境》導演丹尼維勒納夫負責執導，故事背景則設定在2049年。《銀翼殺手2049》劇情誘發的思考與前作有些相似，但也有自成一格的風格，尤其入圍奧斯卡多次終於在這回拿獎的攝影師Roger Deakins，其震撼人心的鏡頭令本片成為必看佳作之一。

2049年，被設定絕對服從的新型仿生人K（雷恩葛斯林），在警察體制內負責獵捕舊型不願「退役」的仿生人，就是其中之一。但他緝捕過程中發現一件驚人事實：某位死去的仿生人屍骨，其骨頭的傷痕只可能來自於「生產」，若仿生人真能生育，這可能永遠改變人與仿生人的關係、甚至是權力地位。K的人類上司Joshi（羅蘋萊特）要他直接湮滅所有證據，但K卻滿懷疑竇，想找出更多答案......

本片建構出的2049年，視覺上總是帶著陰暗潮濕的感覺，由於氣候變遷，加州時常下雨、甚至下雪，天空常常是橘色的，糧食危機讓大眾蛋白質的來源變得可怕，洛杉磯已經沒多少人住，幸運的人已經離開地球，剩下的則過著艱苦日子。

隨著世界狀況更差，一切也比三十年前殘酷、直接，有著非常壓抑的秩序，要辨認複製人已經不需要用問的，只需壓制對方拉下眼皮看看眼球上有沒有編號即可，淘汰複製人的證明則是直接把眼球收集起來。

這代仿生人如K，他有家可回、有類家庭生活可過，但生來就知道自己是複製人，以及自己的任務，甚至清楚腦袋中的兒時回憶是別人的，K知道自己完全沒有選擇，也非常認命。

但K的生活仍有些小確幸，人工智慧虛擬女友Joi（Ana de Armas）讓他享受輕鬆自在的家庭幸福感，美中不足的是，真實性愛仍需靠真實身體完成，片中一場由妓女Mariette（Mackenzie Davis）與他倆共同完成的性愛戲，雖很古怪，但安排得很有氣質，也反映K與Joi對「真實」的渴望。他倆如此冷冰冰的本質，卻產出最動人的浪漫，即使在這個世界，愛可以被刪除，但他們擁有的那一刻仍令人難忘。

然而K遇上「仿生人或許可以生育」這個想法，與他內心深藏的疑惑相連結，終於還是掙脫了「聽話」本質，離開舒適圈，冒險尋找自己存在的根源與意義，這讓他遇上《銀翼殺手》主角Deckard（哈里遜福特），也使他惹上不該惹的、買下破產Tyrell公司的大亨Wallace（傑瑞德雷托）以及他的殺手Luv（Sylvia Hoeks）。

K與Deckard有不少相似之處，都是負責終結（淘汰）仿生人的殺手，只不過現在不叫殺而叫讓他們退役。不過，Deckard是否為仿生人，在《銀翼殺手》裡是有模糊空間的，K則很確定是仿生人。《銀翼殺手2049》以偵探故事的方式切入，在K身上製造出一個新謎團：K會否是Deckard與仿生人Racheal的孩子？如果是，那麼K就不是冷冰冰的機器製造出來的，而是帶著感情與溫度而誕生的，即使K依舊是仿生人，他究竟是被創造出來還是生育出來，於存在意義上有極大差距，因此K對真相的執著背後，有個很讓觀眾認同的理由。

《銀翼殺手2049》畫面風格冷冽，但整體故事有著很溫暖的人性，並讓「人性」包含的意義與範疇更寬廣複雜。有別於第一集主要強調「眼睛」，這集更強調其他人類身體功能與動作，包括飲食、流血、甚至是懷孕。而一切很「人類」的東西，在這集都不再那麼獨屬人類了。甚至是感情，如果真人彼此間的關係已經空洞、無趣、冷冰冰，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麼還需要伴侶做甚麼？為什麼不買一個Joi？何必要用姪女的記憶植入複製人裏頭？何不全由人創造組合記憶？如果「辨別真假」已經不再重要，假的如果幾可亂真，那是真是假很重要嗎？正如有位角色說的：「回憶的重點不在細節，而在感覺」。

如果《銀翼殺手2049》確實勾勒出「人造人」的真實發展方向，那麼未來圖靈測試裡頭人工智慧與人的界線將變得很模糊。對，我們或許還是測得出，何者是人、何者是人工智慧／仿生人，但在行為上，我們反而看見了K的靈魂、與世界的連結，以及人類為了舒適生活，一路殘酷製造出多少奴隸——包括完全順從的仿生人、完全順從的人工智慧情人、完全順從的童工與妓女等等。

觀察K在家的生活習慣與喜好，以及他與Joi的相處，看得出這位仿生人的美好夢想，就如50年代的美國夢。但在這裡，他的美國夢都是假的，家外面是破爛貧民窟、他是大公司的奴隸，家中的Joi亦是只為他存在的奴隸，是否奴隸制度是文明發展的必要之惡呢？而不同分類的智慧仍在互相歧視，K與人類格格不入，仿生人又視他為叛徒，就如人類族群之間的問題一樣，是否族群間的歧視也是永遠不會改善的呢？

雷恩葛斯林飾演的角色K，頗考驗演技，他不能有太多情緒，畢竟是仿生人，但又要稍微透露出喜歡思考反省等等內在特質。葛斯林過去在《落日車神》與《罪無可赦》的表現，已經證明他非常適合演這類寡言內省的角色，因此由他來飾演K是不會錯的，即使看似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卻帶著足夠的神祕感，不會讓觀眾覺得他無趣、扁平。這個角色一直沒有什麼選擇，到最後仍是，但他甘心為正義與信念拼命的溫暖人性，特別令人疼惜又惆悵。

不過由於劇本與步調的關係，《銀翼殺手2049》要到哈里遜福特出現後的戲，才比較有活力，他與雷恩葛斯林的對手戲很精采。即使當年哈里遜福特拍攝《銀翼殺手》有不少怨言，但他在續集演得非常認真投入，一代動作明星的光環與魅力全回來了。而當年在《銀翼殺手》出現的另一位角色，在本片以當年樣貌重現，非常傳神。

傑瑞德雷托的演出令人發毛，他演的角色有很特殊冷靜到變態扭曲的哲學觀，頗適合雷托的特質，但總覺得雷托這回又有點用力太過了，似乎再度如《自殺突擊隊》那般與其他主要角色「脫隊」。反而只在前段出現、戲份不多的戴夫巴帝斯塔，表演非常出色，令人相當難忘。

《銀翼殺手2049》雖是科幻片，但叩問的議題確實離我們人類越來越近，例如以後地球不適合居住之時誰可以上太空、誰來管理留下的地球人類秩序、出現機器人／複製人／仿生人／cyborg如何影響法律制定以及道德倫理，這些恐怕是幾十年內就需要社會產生共識的問題。無論如何，當未來我們想起K，想到他在接受人生無望的同時亦懂得平靜欣賞眼前的雪花飄飄，希望我們都記得敞開心胸，接受、包容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