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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看所謂「催淚電影」(tearjerker)的時候,最怕遇到拙劣的灑狗血手法,讓我一直感受到導演與編劇的那個聲音:「快哭吧!哭啊!這邊慘成這樣了妳還不哭!」,這樣我就會完全出戲。而《生命中的美好缺憾》,是手段很高明的催淚電影,足以卸下大部分憤世嫉俗影迷的心防,好好被它感動一回!大部分的人,會被本片年輕男女主角的感情以及生存困境而感動落淚,再不然就是為了癌童治療過程的苦難與父母的種種心痛心碎而難過,無論如何,出了電影院你一定會更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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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的Hazel﹝雪琳伍德利﹞是癌症末期病人,她因母親﹝蘿拉鄧﹞的堅持而參加支持團體的聚會,並認識了曾因癌症鋸掉半條腿的Gus﹝Ansel Elgort, 安賽爾埃爾格特﹞,進而與他相戀。他倆比其他情侶面對更灰暗的前景,但這段愛點亮了彼此的人生...

《生命中的美好缺憾》對歡笑與淚水的掌握非常好。既然主角是年紀輕輕的癌末病人,它的本質當然是悲傷沉重的,關於這點,本片沒去掩飾,它包括了幾幕癌症患者家屬面對發病時的煎熬緊張,時常點綴著主角們面對生命脆弱的無可奈何,而且沒有安排一堆正向思考、宗教、信心等等不切實際的裝飾,但角色們在理解現實的黑暗無望時,也能尋找出自嘲式的黑色幽默,以及短暫但深刻的美好。這種安排之下,觀眾看到的美麗,感覺很誠懇真實,不是硬拗的。觀眾可以真正感受到他們的痛苦、產生同理心,而不是在可憐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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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有幾個觀點很引人深思,以下一一細談,但比較建議看過電影之後再來看。

得了癌症的年輕人,該如何定義自己?本片有一幕,Gus問Hazel一句"What's your story?",她直覺就講起何時發現罹癌等等,但Gus說他不是問這個,而是她的其他人生經歷。這簡單的對白讓人好難過,Hazel病得太早太久,病又對她影響太大,例如永遠掛著的呼吸器、隨時戒備的父母、自我封閉的生活等等,她已經太習慣把癌症與自己緊緊結合,也直覺認為別人若問起跟她相關的故事一定是問癌症。她的人生都還沒開始,就要因病還給老天了,她該怎麼定義這趟短暫的生命?幸好她終於有機會好好愛過,或許下回再有別人問她"What's your story?"時,她的直覺回應會不同,而不是讓癌症定義了自己的生命。的確,如同片中出現的一句話,有些人的無限大,就是比其他人的無限大還要大(Some infinities are bigger than other infinities.),或許一個健康活到八十歲的人,他可以有很多澎湃精采的感動與體悟,比一個活不到二十歲的人還多,但Hazel與Gus擁有的這段短暫回憶,也可說是他們倆的小小無限了,就算比較小,但同樣是精彩豐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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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還強調了一點:將逝病人對她所愛的人們擺脫不去的責任感,其實更常是使病人封閉痛苦的根源。面臨人生終點已經夠傷心了,更難過的是其他親朋好友也會很心痛。這對病人是更難面對的,就算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想到愛的人們會痛苦,更是心沉重。所以,原本媽媽去上課準備當社工卻不打算告訴她,是怕女兒感覺被拋棄,但媽媽想錯了,女兒聽到這件事其實覺得很開心,因為她知道媽媽在她去世後還會有自己的人生,對此她如釋重負。或許面對將逝的至親,除了表達「不捨」,還應該適度表達「捨」,這反而減輕了彼此的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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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很無常,而且常超出人的預期與承受度。男女主角的朋友Isaac氣呼呼提到,他那位立誓要陪著他的女友,嚷著因為無法承受他將全盲的事實所以要分手,此時Hazel的回應很老成,她包容地說, 人做承諾時不一定完全了解這承諾真正代表的意義、為了實現它要付出多少代價。為何承諾常常不可信呢?因為大多數人錯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與世事變化的程度。山盟海誓固然動人,但在現實面前,一丁點意義都沒有。

特別還要提片中的一場戲,就是Hazel與Gus去荷蘭見她崇拜的作家Van Houten的那幕。剛看到那段時覺得很怪,我當下的想法是,我已經聽懂Van Houten的意思了,了解他想表達什麼。但我不懂Van Houten為何要如此激動地對待這兩位客人,也不懂這兩個年輕人為何如此堅持要人家給一個給不出來的答案。不過後來我再想想,突然可以體會了。畢竟這兩位主角才十幾歲啊,雖然經過多年病魔打擊,但畢竟只是兩個孩子,面對人生的戛然而止哪有辦法直接面對?作家說的話,哪是飛了半個地球尋找答案的他們可以馬上理解與接受的?而作家無禮的態度,雖然很誇張,但看到片尾多知道一些關於他書中角色的背景之後,大概也可以理解他對這話題為何如此激動。這樣想過以後,乍看之下似乎太煽情的這段戲,卻變得很有意義。

作家的看法,很殘酷卻又很有道理,或許也可說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吧,你很衰,沒錯,但人生就是這樣,這世界沒欠你什麼。而人生停止了就是停止了,沒有「之後」了,之後怎樣也不重要了。很殘酷,很可怕,而十幾歲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作家與兩位孩子的人生觀,其實有更多可對話的潛力與空間,可惜的是,電影裡Hazel最後一次見到作家時,他扮演的只是純粹的信差,沒有讓他的想法與 Hazel的有再多討論與交集,放棄了一個有可能很有趣感人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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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扯多一點,從哲學與神學的角度來看,作家隱隱就代表了上帝。作家對他的作品是全知的;上帝對人類是全知的。想知道書中角色在書結束後發生什麼事,得問作家;想知道人死後會是什麼情形,要問上帝。作家生氣地問這兩個毛頭小子說「你應該問問自己,為何如此關心這些愚蠢的小事」,感覺就像上帝遇到兩個渺小人類對祂叫嚷些七情六慾與世俗瑣事,令祂感到不可置信,而兩人對作家不給出答案的憤怒與失望,就像癌症病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怒火,不知道上帝到底在想什麼、為何是自己得年紀輕輕送了性命、死後會是什麼、關心的生者是否能繼續好好活著...然而這一切發展到最後的大哉問就是:問小說主角死後發生的事有意義嗎?就像人死後的所有宗教慰藉與對死後審判或來生的期待有意義嗎?

以上種種引人思考的細節,將本片與《留住一片情》(A Walk to Remember)之類的簡化人生、純為催淚的電影區隔開來,成為一部更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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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本片的精彩,還有一大部份來自演技,就算劇本有時出現太操縱情感的劇情﹝像安妮法蘭克之家那段我不太能接受﹞,演員﹝尤其雪琳伍德利﹞也把它救回來了。

Hazel是個很實際、不太傷春悲秋或有太多幻想的人,她明白最終人們都會消失,一切會被遺忘,野心根本沒有意義,但她因為Gus而漸漸變了,或至少,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與心態。雪琳伍德利將這種改變詮釋地很真實自然,而且,她與安賽爾埃爾格特一同出現的場景,浪漫愛情的氛圍濃得化不開,令人完全相信這倆人是相愛的。這倆人在先前的《分歧者》已扮演過兄妹,或許就是這股熟悉讓他們的關係看起來特別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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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s這個角色比較像只有電影裡會出現的人物,頗不真實,幾乎一切都是為了成就女主角而存在,很難發揮,不過演員安賽爾埃爾格特用他的個人魅力與笑容盡可能彌補了這一點,我想年輕女性都會很喜歡本片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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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拉鄧的表演很突出,她完全讓我感受到,為了女兒,她是多麼辛苦積極地表現出正面的沒事樣,連說話都很謹慎,不希望女兒感染到任何負面情緒,但在某些關鍵的時刻,她又真情流露、掩飾不住內心的擔憂與脆弱。飾演酒鬼作家的威廉達佛也很不錯,雖然角色極不討喜,但還是演得很有趣、活力十足,不過我還是覺得片尾他再度出現的戲碼有點奇怪且被浪費了。

本片是根據John Green的同名暢銷書改編,電影版編劇就是《戀夏(500日)》((500) Days of Summer)《戀夏進行式》(The Spectacular Now)的Scott Neustadter與Michael H. Weber,我沒看過原著,據說電影版本大部分劇情走向皆與原著相同或接近,但原著對某些議題的思考更多更深入。純粹以電影版本來看,我覺得是很不錯的片,而且令我對原著產生興趣,可以說是很成功的改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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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生命中的美好缺憾》是一部既感人又令人珍惜生命的片,還順便提醒了我們,不一定要做個萬人迷或大人物,只要能與幾個好人深深愛過,這趟人生就很值得了。

註:本片英文片名是來自莎士比亞的作品"Julius Caesar",Cassius向Brutus說"The fault, dear Brutus, is not in our stars, but in ourselves, that we are underlings.",所謂我們的"stars"指的是命運、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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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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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 Depression isn't a side effect of cancer; it's a side effect of d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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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 I fell for him the way you fall asleep, slowly and all at o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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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s: But...I believe in Something. Otherwise, what's the point?

Hazel: Maybe there is no point.

Gus: I refuse to accept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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