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范赫文執導的《聖慾》,劇情雖頗為大膽,但它是根據史學家Judith C. Brown的著作《Immodest Acts: The Life of a Lesbian Nun in Renaissance Italy》,考據過歷史事實拍成的。
在17世紀的義大利,Benedetta(Virginie Efira)很年輕的時候就進入修道院成為修女,在她身邊總是有些宛如神蹟的事情發生。後來有個遭父親虐待的年輕女孩Bartolomea(Daphne Patakia)加入修道院,兩位女孩漸漸互相吸引。
Benedetta開始看見異象,看見耶穌召喚她,甚至有時耶穌會透過她的嘴傳達旨意,身上還出現聖痕(stigmata)。藉由這些神蹟,她的地位大幅上升,上頭掌權的男性樂見這些奇蹟故事能讓修道院名利雙收,但也有修女認為她都是胡扯,尤以修道院院長Felicita(夏綠蒂蘭普琳)及她的女兒Christina最為嗤之以鼻。修道院裡的權力鬥爭、加上黑死病的陰影,讓原本保守寧靜的修道院起了波瀾......
《聖慾》充滿對宗教的思考與批判,那些神聖規訓與教義,碰上人性的黑暗面,會長成什麼模樣?
Benedetta當初被父母送進修道院時,院長最在意的是父母給多少錢,至於Benedetta從小如何被父母照著宗教規條養育,沒人在乎。劇情整路發展到Felicita找來羅馬教廷大使來處理Benedetta的時候,已經很清楚可以看見,整個教廷體系多麼腐敗不堪,有私德問題的人不少,整個宗教已經與靈性上的修行無關,而是關於金錢與權勢的鬥爭。
那麼,Benedetta真與耶穌有奇蹟般的連結嗎?導演並未清楚揭露Benedetta到底是真的接收到神聖感召的上帝代言人(有不少跡象顯示聖痕可能是假造的,但並非直接證據),或是自欺欺人的瘋傻女人,或是精於算計的詐騙大師。搞不好都有一點。如果她真心相信自己是上帝用來傳遞訊息的工具,那她真能分辨哪些是上帝的旨意、哪些是自己的想法嗎?又或者,在黑死病肆虐的年代,她或許懷抱關於公共衛生的政策與理念(例如關上修道院大門禁止外人進入),但是面臨當時的教廷政治現實,她能實踐理念的方法,唯有借上帝之名來達成,她甚至也可能感覺這是上帝給她的使命,究竟是上帝利用她、還是她利用上帝,有時還真的不能明確區分。
或許,教會那批人,那整個腐敗的結構,終於棋逢對手了。教會擅長以恐懼操弄人,但Benedetta似乎更勝一籌,她懂得如何操弄身邊的每個人,連愛著她的Bartolomea都有點害怕她,也挖不出她的實話。但是,如果教會能承認耶穌的各種不合世間邏輯的奇蹟,那麼為何不能承認Benedetta的?聖經裡也很多奇異的故事,如何證明聖經裡的都是真的、Benedetta的都是假的?
更有趣的是,信仰與性愛似乎都能帶給Benedetta高潮感受,後來Benedetta把聖母瑪利亞的雕像拿來當按摩棒,更加強信仰與性愛不互斥的意象。這雕像結合了Benedetta的信仰與性欲,她擁抱著自己的新形態信念,這是瀆神,還是先知?
Benedetta與Bartolomea以外的幾個重要角色,堅持的那些規訓,例如「身體是你最大的敵人」或「受苦才能獲得真正的信仰」等等,都像在禁止人擁抱生命,但Benedetta是他們的相反,或許她還真的更接近神,面對上帝造給她的身體、以及附於其上的各種感官,都樂於擁抱,不覺可恥,而一個誠實面對自己性慾、自由選擇宣洩性慾方式的女性,永遠都會是父權架構下的敵人,Benedetta威脅到的不是宗教,而是父權體制,蕩婦羞辱(slut shaming)不是上帝的作為,而是人的作為。
特別要提的是,夏綠蒂蘭普琳的表演很精彩,她飾演的修道院院長Felicita是個聰明女人,雖然極為虔誠,但也務實並精於計算,只不過,由於重男輕女的父權結構,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全權決定的人,終究要被壓在底下,她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是每個有志難伸的聰明女人都能感同身受的。Felicita對上帝的虔誠信仰、以及她所認定的道德標準,隨著Benedetta的出現而被打碎。不管上帝存不存在,教會掌握的權力實在太容易被人覬覦、操控與濫用,許多人抬著神的名號,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像Felicita這種有道德底線的人(她因為不願說謊而間接造成女兒自殺),最後的遭遇與體悟讓人心痛,她仰賴一生的信仰與如家一般的修道院,只是別人的權力遊戲場。
藉由這些角色的彼此對照,《聖慾》批判了宗教組織裡的厭女與恐同,以及天主教教條與機構裡的偽善,對於有極度保守虔誠信仰的觀眾,大概是非常瀆神的作品,但如果願意用客觀角度思考宗教議題,《聖慾》是一部相當大膽精采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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