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家人的時候,哪些人算是「我們」?在談國家、同胞的時候,哪些人算在你指的「我們」?《逃出絕命鎮》導演喬登皮爾的新作品《我們》(Us),是一部相當棒的驚悚恐怖片,但建議想看的朋友最好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看,乾脆連預告都別看。因此我先用完全不牽涉劇情的方式,簡單評論一下:
電影想要隱喻的內涵紮實飽滿、層次豐富,細節緩緩揭露,不斷堆疊翻轉,但它也有將驚悚恐怖的「本分」做得相當好。尤其配樂超級讚,幾首流行歌曲的選曲也很棒。
至於比較膽小的朋友們,不用太擔心,如果你看得了《逃出絕命鎮》或《牠》,《我們》應該不會讓你不舒服,導演畢竟是喜劇出身,他的劇本相當幽默,觀賞時雖然會緊張,但導演不時點綴笑點,讓觀眾緊繃的情緒可以「鬆一下」,很貼心的呢~~
***以下含部分劇情描述,請斟酌閱讀***
Wilson一家人去Santa Cruz海灘度假,那兒也是這家女主人Adelaide(露琵塔尼詠歐)小時候去過的地方,但當年在那玩的嚇人經驗帶給她深深的陰影,這回重遊也看見許多奇怪的徵兆。正當丈夫Gabe(溫斯頓杜克)認為妻子小題大作,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連他們的兒女Zora與Jason的生命都遭到威脅......
做為《逃出絕命鎮》的續作,《我們》背負的期待頗高,但喬登皮爾證明他前次成功並非偶然,兩部都是很好的作品。這兩部最成功的元素是,觀眾在電影裡的離譜世界中,可以認出我們所處的現實問題。《我們》從細微的心境,例如跟好友或鄰居難免的比較心態與小嫉妒,以及宏觀的現象,如整個國家的階級不流動等等,都令觀眾很有共鳴。
Wilson一家是標準美國夢追尋者,他們有兩個小孩、有房、有車、還想買遊艇,想在中產階級的世界中爬得高些,"keeping up with the Joneses"。他們在度假別墅的某天晚上,有四個跟他們長得一樣、但又非常可怕的紅衣人來找他們,威脅一家性命,紅衣人行為像動物、除了女主人以外無法說話,這恐怖情境揭開了令人不太舒服的真相:當Wilson一家享受著向上流動的好處時,有另一群跟他們一樣的人正被犧牲。編劇兼導演喬登皮爾藉由Gabe之口,看著紅衣人說出「他們就是我們」,並讓紅衣的女主人Red被問到他們是誰的時候,用恐怖粗嘎的聲音回答「我們是美國人」,很諷刺地點出:沒錯,平平都是美國人,為何生活差這麼多?
***以下有雷***
這些紅衣「侵入者」,其實住在地下通道,是上頭世界的影子,他們長得跟上頭的一樣,卻沒有靈魂。他們是我們的鏡像,是不同資源(家戶收入、教育、生活水準)之下會長成的我們。很多人從一出生就在做困獸之鬥,他們無法有靈魂,很難打高空去思考什麼善惡、學習什麼氣質與教養,只剩生存本能。
美國夢的概念是人人有機會,華人也有勤能補拙的觀念,好像都在表達,只要你願意努力,都有機會成功,但事實常常並非如此。有一群「影子」,就算努力模仿他們的「主人」或「上級」,也終究只是模仿,他們永遠會遇到一個天花板(在《我們》裡面,這群住地下通道的人面對的天花板就是地面),再怎麼樣都上不去。他們也想要「有聲音」,但只能發出一些怪叫,沒有人聽得懂。
對日子相對好過的人而言,把境遇差的人趕到看不見的地方,久而久之很容易忘記自己其實享著特權,誤將成功全歸因於自己的努力,並認為其他境遇差的人都活該,因為他們不努力。如果這些苦命人想要被看見、聽見,很可能會被如「打地鼠」一般侍候(恰巧Adelaide小時候走丟時,爸爸正在玩的遊戲就是打地鼠)。
Tyler夫婦是Wilson一家的好友,他們女主人Kitty(伊莉莎白摩斯飾演)的可怕紅衣版,拿起Kitty的唇膏塗的時候,多麼開心又滿足,眼神都夢幻了起來,不禁讓人想像,如果她一出生就過著Kitty的生活,也可以是個文明得體的美女主婦。
他們與我們,原本可以是同一種人,只是遇上不同的環境。《我們》結尾的再一轉折,更強調這概念。
不過,跟《逃出絕命鎮》相比,本片的隱喻較為紛雜,不如《逃》片那樣精確清楚,細節鋪陳也相當多,可能要看兩次以上才能把握到足夠清晰的線索與各種伏筆,或者解讀出更多意味,例如Adelaide整部片常常戴著的那副手銬,對應著美國的黑奴歷史,或是Adelaide想帶著家人逃到墨西哥,暗示了現在的美國生活正在排擠部分自己的國民。畢竟英文片名「我們」"Us"也可以是「美國」"US",本片對美國現狀多有指涉。但即使有那麼多隱喻,仍不用擔心變成無趣的說教片,《我們》絕對先是一部恐怖片,而且是帶著不少幽默感的恐怖片,之後才是一部有著社會批判意味的片。
《我們》的配樂也相當震撼,不管是〈I Got Five on It〉的改編版本、片頭搭配籠中兔的頌歌、或是選用的流行歌曲如海灘男孩的〈Good Vibration〉或N.W.A.的〈Fuck tha Police〉,尤其後者充滿憤怒的歌詞(感謝台灣院線版的翻譯將完整歌詞翻出),特別讓人感受到導演的憤慨,從某些族群的角度看,警察常常不是守法人民的保母,而是仇視他們的敵人——警察原該是「我們」,但實際卻是「他們」。
本片更搶眼的是演技。主要演員都需一人分飾兩角,兩個角色差異相當大。奧斯卡影后露琵塔尼詠歐展現非常可怕的演技廣度,要飾演壓抑創傷、勇敢保護孩子的堅毅媽媽,也要飾演眼神銳利得可以殺死人、聲音恐怖、徹底釋放憤怒的紅衣人,表情、聲調、肢體動作都要兼顧,是相當高段、細緻的表演。
飾演老爸的溫斯頓杜克很可愛有趣,體型高壯的他是《黑豹》裡的恩巴庫,在這兒飾演慈愛溫和、常講冷笑話的爸爸,個性算不上勇敢,但為了保護家人還是硬撐著假裝不怕,使出各種招式保護家人,甚至想靠壓低聲音來讓自己聽起來更有威脅性,充滿喜感又讓人感到溫暖。
如果要說《我們》的缺點,可能是有不少地方不合邏輯,或者像紅衣人到底怎樣才算死透的原則似乎不明,或者像前段出現的某些小小「巧合」,到頭來好像沒什麼特別意義或理由,最後紅衣人手牽手圍起來到底想做什麼,我也沒搞懂。不過這些無損《我們》的精彩。
在充滿移民、難民議題的今日美國,「我們同胞」到底指誰,每個人心裡想的意義都不一樣吧。不斷被忽視、拔除機會的族群,久了會不會如《我們》那般決定反撲?這才是真實世界裡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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