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小偷家族》是讓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拿下今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作品，延續導演一貫最感興趣的主題：家庭，這回又編寫了有老奶奶初枝（樹木希林）、一對夫妻治與信代（中川雅也與安藤櫻）、年輕女性亞紀（松岡茉優）、男孩祥太（城檜吏）、後來又加入五歲小女孩由里（佐佐木光結）的家庭故事，只是這個「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並非如傳統定義......

**以下有微雷**



電影開頭，是一對「父子」——治與祥太——在超市裡行竊，看兩人動作俐落、默契十足，顯見已是老手。帶著戰利品回家時，看見無人看顧的小女孩，挨餓受凍著，就帶她回家一起吃點東西。原本該將女孩送回去，但這家人因她身上的傷痕、以及發現她父母似乎沒很想要她，因此心一橫，將女孩留下了。

原來，這是一個以「生存需求」為出發點組成的家庭。老奶奶靠已逝丈夫的退休年金過活，並與其他幾人組成了一個「家」，彼此沒有血緣關係。他們除了正職，也會各自幹些不那麼光彩的偷竊勾當，但並非為了致富，只偷生存所需。連年僅五歲的新成員，都漸漸加入「行竊」這個「家族事業」。



靠著描繪幾位角色的日常生活，《小偷家族》提供對於日本（甚至是貧富差距日漸擴大的全球）社會福利制度的不同觀察角度。特殊型態的家庭，收納了社會上的邊緣族群，吸收在傳統家庭失能後被遺棄的個體，解決一部分社會問題，但這個另類家庭的真相卻又不見容於社會，產生道德與價值觀的摩擦，而且這家的道德原則本身，確實有招致非議之處，並且同樣有成員間的互相背叛與失望。人性根處的問題，似乎是逃避不掉的。



不過，這個以利益為初衷組成的「小偷家族」，在長期相處互助之下，仍產生深刻感情與忠誠度，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讓生活條件欠佳的成員們體驗意想不到的快樂，而且，即使為了生存做出不好的事，他們也仍堅守某些原則。從這背景編織出極為複雜的道德判斷，例如受虐的小女孩由里，被小偷家族收留，雖然給她溫暖與幸福，但這算不算一種自私的利用？一方面多個行竊人手、另一方面滿足信代沒能當媽媽的遺憾？但讓由里留在原生家庭，難道又真的對她好？又或者被治收留的祥太，雖然兩人似乎情同父子，但時常行竊、不上學、沒有同齡朋友的生活，對年輕的祥太真的是最好選擇嗎？「上學」真的如他的「父親」所言，只適合沒能力自學的人嗎？



是枝裕和導演一向最擅長的，是將簡單平凡的人生，刻劃地細膩豐富，不灑狗血卻仍做到無比動人，不用裝模作樣也能傳達出深遠的人際情感與人道關懷。在《小偷家族》裡，他用很有層次的角色刻畫與劇情安排，依序揭開一層層的秘密。第一段，描述了各種形式的偷竊，甚至可以說還偷來了一個人（五歲女孩）。第二段，揭曉更多秘密打翻觀眾原本的假設與預期，重新思考個別角色的動機到底為何。最後，解構整個家庭，問出更多問題，結尾與片頭一樣收在治與祥太這對「類父子」身上，卻對照出很不同的現實狀況。觀賞完後五味雜陳，對家庭的功能、孩子的照顧與社會的制度等等，會產生更多想法。



這是個家人關係更破碎的時代，家庭關係減弱、個人選擇的多元化及自由化、經濟處境的M型化、生育率的下降等等，都造成社會上越來越多狀況不佳的落單者，如同片中某角對新興「工作分享」型態的評語：「大家一起變得更窮了點」。為了生存，有時得使用不太光明的手段。《小偷家族》老奶奶對這一切的態度特別令我感到有趣，她精明得不得了，見著一個人，馬上能對對方動機了然於心，那些動機通常帶著點醜陋，但老奶奶也不憤世嫉俗，知道大家的苦衷與為難，用最寬容包容的態度去面對人性中的不得已，對人事物看得很開。她了解愛與陪伴的重要，也了解利益的重要，更明白「貧窮並非因為不努力」。可以說，如果《悲慘世界》的警探賈維爾能明白這些，就不會窮其一生像發神經似地追捕尚萬強了。



社會該怎麼看待這些人物？原有的「正義」與「法治」，在他們面前該如何調整？如何通融？要變通到什麼程度？《小偷家族》的最後，是小女孩由里的身影與歌聲，導演用如此低調的一幕，刺痛所有妄想躲在冷漠防護罩背後的人們。這些終將是社會的共業，就在你我身邊，我們無法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