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1972年的電影《三六年的歲月》，是希臘導演狄奧安哲羅普洛斯的第二部作品，也是他的「希臘近代史三部曲」中的第一部。

故事發生在1936年的希臘（導演出生於1935年），那個時點是軍人出身的Metaxas展開獨裁威權統治的起點。某位工人領袖上台演講被暗殺，警方線民Sofianos被當成嫌犯逮捕入獄。保守派議員Kriezis探監時，被Sofianos以不知哪來的槍挾持成為人質，政府想營救議員卻束手無策。至於Sofianos是該抓還是該放，政府也面臨兩難，兩種決定各有政黨勢力支持，於是政府拖拖拉拉左思右想之際，想出的對策是要讓這線民死掉，但要如何弄死他又不傷害到議員呢......

片中有很多疑點沒有答案，例如Sofianos如何拿到槍、他與暗殺事件有無關係、他與那位人質的關係如何，直到電影最後都毫無線索。觀眾看見的是Sofianos就這麼被囚禁了，除了一位律師以外沒有人想探究真相，所有政治家與軍人們忙著的目標是「不要讓這件事更麻煩」。

有一回，Sofianos要求聽音樂，於是獄方想辦法張羅機器，播放了一首歌，歌詞描述對於往日愛人的厭倦、受夠了對方的謊言，全監獄的受刑人聽到音樂後開始大聲敲擊鼓譟，彷彿音樂幫他們發出心底的聲音，然而這樣的「反抗」很快就被軍人的槍聲給止息。

雖然《三六年的歲月》沒有呈現整個國家的情況，絕大多數劇情都發生在監獄裡，但從片中細節可感受到當時社會面臨的壓力，政治方面對立激化，軍隊介入生活的跡象越來越多，別說立場偏左的人擔心，就連保守派政客都對軍人勢力感到擔憂害怕。

即使整部片相當寧靜低調，但很明顯強調當時政府與政治體制的無能，鏡頭常以俯瞰角度拍攝那群束手無策的政治人物，似乎帶著一點嘲笑的味道，拍攝他們的等待、憂愁、煩惱；政客在一片荒野之中作秀，荒謬又做作；對希臘當代史頗有影響的英國，也在海邊的某幕戲裡被諷刺了一番。導演經常採用360度的攝影機運動，鏡頭轉一圈，一位宣稱無辜的人被直接逮捕了；鏡頭轉一圈，整所監獄的受刑犯放風情況一覽無遺；鏡頭轉一圈，一樁人質案讓一群束手無策的官員彷彿像受刑犯那樣在放風；鏡頭轉一圈，一位律師被拉進角落揍了一頓然後無人知曉；最後鏡頭在黑夜裡轉了一圈又一圈，那位從未有機會受審判的Sofianos，人生結局已被寫定。

希臘在1967年時發生軍人發動的政變、國王被廢黜，該政權要到1974年才垮台，因此1972年推出的《三六年的歲月》得很小心走在鋼索上，要能避過審查，又能讓觀眾看出導演想批判的事情。這部安哲羅普洛斯的早期作品，仍在探索拍攝手法，預算也很少，還得在政府嚴格審查之下想辦法過關，種種原因使得本片與他後來的作品相比頗為不同。鏡頭常常從遠方觀察，特別疏離；大量使用素人演員，使得一切更有僵硬感。除了鏡頭常常三百六十度繞圈以外，故事也繞了個圈，始於暗殺，止於暗殺，甚至在戲外、本片發行的時刻，歷史也兜圈子回到導演嬰幼兒時期的獨裁希臘。整部片幾乎沒有什麼對話，甚至也沒提到Metaxas，但知道1936年發生過哪些事情的觀眾，應該都能體會導演想表達的批判意味。

《三六年的歲月》本身有不少無奈的缺陷，但安哲羅普洛斯在重重限制之下擠出的那些破碎殘缺的言語，反而成為最清楚明白的反抗。

背景補充：1936年，國王對共黨崛起感到焦慮，在四月份任命Metaxas為首相，到了八月四日，Metaxas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靠著國王的支持，他解散國會並實行獨裁統治，暴力鎮壓反對的政黨，雖然有溫和威權的外皮，但本質很接近法西斯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