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口竜介以《在車上》於獎季獲得大成功之後,執導了拍攝規模相對說來沒那麼複雜的《邪惡根本不存在》。該片描述東京近郊的山林之中,村民們靠著自然資源過著簡單規律的日子,但來自都市的開發商,打算在此興建豪華露營地。開發商派人來當地開說明會,原本只是為了應付政府規定的程序,沒想到村民們紛紛提出深入又實際的質問,代表開發商的兩名代表心裡知道計畫不可行,但老闆堅持要他們回村裡說服村民,於是代表之一高橋(小坂龍士)決定請村子裡的巧(大美賀均)擔任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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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選擇讓村子裡的一對父女,巧與小花(西川玲),作為觀眾的響導,帶觀眾認識山林生活的日常。他們在這兒汲水、尋找植物以及羽毛,在這過程中能清楚見到他們與大自然的深刻連結,兩者之間是互相尊重的關係。鏡頭將大自然的細節與美感捕捉其中,觀眾也馬上被拉進這引人內觀的靜謐環境裡。有時人物不在畫面中,但鏡頭仍流連於山林之中,彷彿暗示這裡頭還有更多細節是我們沒搞清楚的。有時導演讓鏡頭從貼地的位子往上拍,彷彿是這顆地球的視角,此時看到的人類活動,帶著某種疏遠感覺,好像這是一些被監視的外來者。
豪華露營區帶來的負面影響,對村民幾乎可說是毀天滅地的,包括水資源的破壞、動植物生態的改變、森林大火機率的增加等等。人類跟大自然的關係,實際上極其脆弱。
「上游的一切會影響下游的居民」,村民們抗拒改變的原因,並非基於什麼浪漫懷舊情懷,亦非某種不切實際的高尚情操,而是他們明白這關乎生存,也是整個村得以成為彼此照應的社群之核心,是一翻兩瞪眼的現實問題。
每件事情都會有後果,而且它並不是「惡有惡報」那樣安慰人心的狀態,它只是個連鎖反應——某種後果一定會發生、有人一定得付出代價罷了,至於公不公平?大自然根本不知道公平是什麼。
計畫開發營地的開發商,本業其實是藝人經紀公司,更顯諷刺,他們老闆根本是外行,完全不懂大自然的運行之道,但他躲在都市中,郊區的問題離他遠遠的(他連去參加說明會都不敢),將員工推出去面對。編劇很細膩地讓開發商派的兩位員工,在開車路途中談到自己的私人生活與想法,以及進入社會與工作後的種種幻滅,這令觀眾對兩位被老闆逼去做壞事的社畜配角產生同理心,也對後續發生的事情更感揪心。
大自然並不邪惡,但殘忍。山林裡,有動物足跡、遺骸,也有受傷的鹿,以及沾了血的樹枝,自然的殘酷一覽無遺。而人在極端狀況下對事物的回應,也可能很殘忍,即使它的出發點並不一定邪惡。就連那家經紀公司的老闆,蓋露營地的動機也不能輕鬆以邪惡二字帶過,他的公司在疫情期間頗辛苦,由於營地開發案能讓公司拿到政府補助,因此想撈這筆錢也是老闆之常情,或許他正為財務壓力而灰頭土臉哩。
***以下有雷***
結局的解釋,可能人人都不同。小花在電影後段失蹤,她的父親巧與開發商代表之一高橋,在野外某處終於找到小花與受傷的鹿,小花似乎想靠近鹿,但高橋欲上前阻止,此時巧竟勒住了高橋直到他口吐白沫。
最直接的解釋,可能是呼應先前片中提到的,鹿只有在受傷時會攻擊人類,而高橋上前制止小花的行為,可能會被鹿視為攻擊,或許在這狀況下,鹿攻擊了小花,然而鏡頭並沒有往那邊拍,觀眾沒見到那頭發生的事情,只見巧如何攻擊高橋,也就是父親第一時間選擇傷害那位來村裡開發、破壞的人,而非救女兒,不過由於觀眾並未能看見女兒的情形,所以若說女兒的狀態或許已來不及救,也能說通。
但也可以是另一種解讀。也許女兒早就死了,她的父親眼見的鹿,是來自他的想像,他/他女兒/他所在的村莊,就是那受傷的鹿,他面對眼前的、要來破壞此地一切的外人高橋,本能就該是攻擊。對鹿而言,村民是外來者;對村民而言,高橋是外來者。若外來者造成失衡,就會遭到反噬。這一切與善惡無關,動物本能的源頭並非出自善惡,道德批判在大自然的力量下根本無用武之地,「邪惡根本不存在」,事情該怎麼走就會怎麼走,it's nothing pers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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