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s Film Reviews

由《因為愛你》導演陶德海恩斯執導的《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將90年代Mary Kay Letourneau的刑案新聞改寫，當事人職業與年齡等等都有更動，但仍有不少細節能讓人聯想到當年的事件。

劇情描述多年前一樁男方未成年的禁忌之戀，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如今這對伴侶Gracie（茱莉安摩爾）與Joe（Charles Melton）已經結婚多年並一起養育孩子，他們的故事即將被拍成電影，由好萊塢女星Elizabeth（娜塔莉波曼）飾演Gracie。Elizabeth想要更了解角色，去Gracie家造訪，以便觀察這家人和親友的互動、訪問相關人士對Gracie與Joe的看法等等。

本片最精采的部分，在Elizabeth與夫妻檔之中任一位相處的段落裡，她宛如記者，試著剝開這段完美關係的表面、突破人物心防，其中的真真假假耐人尋味。

Gracie自戀、自我中心且心機重，但外顯的特質往往帶著些許不成熟，或許她跟年紀小二十幾歲的男人在一起許多年、甚至是在對方未成年時就開始「交往」，不自覺有「裝小」的傾向，也彷彿只要一直「裝不懂」、「裝出兩人差距沒那麼遠的樣子」，她就永遠是無辜的。然而Gracie的內心充滿不安全感，總在悄悄地捕破洞、積極操弄別人，但在人前持續扮演一個天真、健全又幸福的人。

至於演員Elizabeth，她去戲劇班讓學生提問時，當同學問到拍攝性愛場面的感覺如何，她直言「很難分辨究竟是在假裝很享受、還是在假裝不享受，畢竟兩人確實一絲不掛地磨蹭」......以Elizabeth這麼「入戲」的態度來看，她深入探訪Gracie的一切、甚至試圖勾引Joe，其動機恐怕不僅是想要呈現專業演出而已。

到了片尾，觀眾會一瞥Elizabeth拍攝那部「電影」的情形，而沒錯，那部就是被拍成了一部水準不高的俗氣大眾娛樂，把別人的真實痛苦轉化為娛樂市場裡的奇觀，Elizebeth先前試圖揭開人家瘡疤所獲得的，終究成為沒什麼價值與意義的成品。這難免讓人忖度，Elizabeth先前煞有介事的各種研究與揣摩，包括獨自在寵物店儲藏空間邊自慰邊幻想當年Joe與Gracie那場偷情，是真為了拍出一部她認為的精彩作品，還是用來滿足自己的病態慾望？

而Gracie與Elizabeth還真是寶一對，兩人都可說是「演員」，都在打造某種形象以自欺欺人，導演也利用鏡子的效果呈現這兩人的雙面／多面性，尤其Gracie的女兒去試禮服時，Elizabeth與Gracie在椅子上等待，透過鏡子反射，畫面上有兩個Gracie；另外一場Elizabeth與Gracie在鏡子前化妝的戲，兩人越來越像同一個人，其中莫名帶有些許情色的味道，卻也有較勁、互相取代的意味，整體讓人感到不安與不適。飾演Elizabeth的娜塔莉波曼演技驚人，她後來獨自對鏡揣摩Gracie的那段戲，只見她神情與聲音幾乎完全轉化為Gracie，表情之間的轉換更是收放自如，實在精彩無比，這也讓《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裡頭的「假」幻化出更多層次的虛假，Gracie的真實面貌越來越不可得。

夾在這兩人之間的Joe，是《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裡面最令人心碎的存在。Joe與Gracie只是如此單純的「浪漫愛情」嗎？由於這兩人在Gracie出獄後確實「修成正果」合組家庭，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人受傷，但Joe真如他自認的那般「早熟」嗎？抑或這是他說給別人與自己聽的謊話？或許他一直被困在創傷裡、生活被控制在Gracie手裡，不能對任何人承認？

然而，Joe確實愛著Gracie（至少，愛著這個家庭），現在的他還留在這兒，的確有自願的部分，尤其Joe與孩子相處時的快樂是無庸置疑的。或許Joe更在意的是給孩子們快樂童年，於是Joe拒絕受害者身分，確保孩子們有「正常」的家庭，在這個階段，任何外人要跑來堅持Joe是受害者，似乎也不是最適合的做法。Joe勉強支撐著這個「幸福」故事，直到Elizabeth出現，他的認命態度開始動搖，尤其Joe的孩子即將離家上大學，或許他的任務已經達成，可以替自己著想？飾演Joe的Charles Melton確實厲害，他同時帶有年輕的純真以及經歷無數滄桑的厭倦感，並以複雜的演出層次令觀眾對Joe的未來有更多想像空間。

劇本安排Joe喜歡養毛毛蟲直到牠們長成蝴蝶後放生，這種讓Joe的處境與蝴蝶對比的方式，明顯到幾乎可說庸俗，但搭配本片的八點檔風格，倒是頗為適合，畢竟本片開始沒多久就讓當年曾誘姦未成年男孩的Gracie望著冰箱說了一句令人噴飯的「熱狗不夠了！」

本片還有一個很聰明的對照，Joe稍早去探視爸爸，他父親在抽菸，兩人聊到一個段落後，Joe也跟著拿起一根菸抽，但可以看出他有些勉強；後來Joe與孩子在屋頂上抽大麻，他向兒子坦承自己從未抽過，於是孩子教他怎麼抽。簡單的兩場戲，暗示Joe錯失的一切──被迫早熟沒機會當個孩子、又不完全成熟到能當一個經歷豐富的人父，不論擔任父親或兒子似乎都不太「自然」。我想《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可以與《貓王與我》搭配觀賞，兩部都有未成年者在涉世未深的狀況下被成人操弄的情節，兩位主角恐怕都得在下定決心離開後才能真正「長大」。

導演對電影裡的主要角色並不作出道德批判，他呈現的是這些人當年做了選擇，現在則承擔一切結果。或許最被《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批判到的，是一般閱聽大眾，畢竟許多八卦事件都曾成為令人震驚又獵奇的娛樂，沒多少人關心事件主角承受的痛苦、以及大量公開討論對當事人造成的二度傷害，對應到電影裡面Elizabeth與Gracie當年的律師對談的時候，律師說他辯護過強暴犯、殺人犯、詐欺犯等等，只有Gracie的案件讓他上了紐約時報頭版，果然色腥羶才是大眾最有興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