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y聊電影

對於「愛在」三部曲，我只能說神奇。太神了，我幾乎就跟著它的每部電影一起成長，跟著Jesse與Celine一起經歷、體會他們的人生問題，而這樣橫跨十八年、三部電影，導演Richard Linklater越拍越好，我非常推薦大家把三部曲都看一看，尤其「愛在午夜希臘時」很適合有交往多年固定伴侶的朋友，若結婚有小孩的話更適合。

如果有朋友沒機會沒時間看前兩部，但又對「愛在午夜希臘時」有興趣，想直接觀賞，那麼讓我把前兩集的大略背景簡單介紹一下：

「愛在黎明破曉時」：1994年夏天，美國男子Jesse﹝伊森霍克﹞在一班歐洲火車上，認識法國女子Celine﹝茱莉蝶兒﹞，兩人聊得很投緣。第二天Jesse就要離開歐陸回美國了，他說服Celine跟他在維也納下車，陪他度過返美前的最後十幾小時。在那一晚，他們倆走過維也納的許多角落，天馬行空暢談彼此對人生的種種看法，到了分離那時，原本說好不再連絡、也未留任何聯絡方式的兩人，終究忍不住相約半年後在同樣的車站見面…

「愛在日落巴黎時」：2004年，Jesse把94年那場與Celine不到一天的相遇寫成書，成為一位暢銷作家，他在歐洲的巡迴簽書會即將結束，巴黎是最後一站，當晚他就要搭機回美國。沒想到，Celine看了他的書，知道裡面寫的是他倆的故事，於是到簽書會找Jesse。九年未見的兩人暢談彼此近況，並揭露當年他們沒有完成那個維也納半年之約的原因──Celine的祖母過世了，她沒法離開，而且兩人沒有留下對方任何資訊，姓氏、電話、地址…一概沒有，因此兩人失聯。2004年的Jesse已經結婚有一子，Celine也有位不常在身邊的男友，然而兩人聊起來意猶未盡，情愫未了，不斷拖延Jesse啟程去機場的時間，就好像過去九年的失聯在他們人生中挖了一個大洞，急切想要彌補起來一樣。鏡頭最後收在Celine家，她模仿歌手Nina Simone在演唱會的模樣給Jesse看，並說「你要錯過班機了」，Jesse笑笑地說「我知道」。

接下來的文章內容，我強力建議看完「愛在午夜希臘時」之後再來閱讀，在對本片內容毫無所知的狀況下直接去看，才能獲得最大的驚喜。

***以下有雷***

好，前面已經提醒過了，所以這邊要直接寫劇情囉。故事發生在「愛在日落巴黎時」九年後。在希臘的機場，Jesse﹝伊森霍克﹞送他兒子上飛機回美國，然後走出機場，走向他的車…上面等著他的是Celine﹝茱莉蝶兒﹞…還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回希臘友人住處聚餐後，由於這是他們在希臘的最後一晚，朋友招待他們住旅館讓兩人過一晚沒有小孩的浪漫夜…



我猜想，前兩集對不少看過的朋友來說，應該有很浪漫、很夢幻、很個人、很私密的意義，不只是一部好電影而已。我們大多遇過這種事：認識了某人，曾經隱隱覺得跟他／她有某種連結，但因故沒有在一起，甚至沒聯絡了、各自有男女友等等，突然之間，機會重新降臨，回首那人在燈火闌珊處，在日落之前是否能把握機會彌補？這兩集的概念是非常浪漫的，畢竟想像自己也能跟劇中主角一樣，獲得某個彌補的機會，是夢幻且充滿希望的，甚至是一種年輕人才能有的奢侈。但「愛在午夜希臘時」中，現實闖入了，男女主角已經一起生活多年，各種大小決定綁在一起，所有美的醜的都無所遁形，必須讓對方看到，不像以前他們可以花九年的時間讓對方在自己心中不斷理想化、美化、甚至神話，所以現在邁入中年的他們意見一旦不合，很難一笑蓋過，而會把過去九年來相處的所有問題一起倒進來吵，他們已經有太多歷史了。在爭吵過程中，你很難定義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兩人都有委屈與犧牲，他們遇到的問題不像一般好萊塢愛情電影裡那種可圓滿解決的問題，而是像你爸媽、你朋友、甚至你自己遇到的問題，有些很可能幾十年都解決不了。本片的「真實感」就是令它極為特殊且深刻的重要特質，也無可避免地令它比另外兩集沉重不少。劇情有許多非常細膩感人或值得討論的地方，但比較紛雜零亂些，且讓我一樣樣詳細聊吧。



◎真實無比的吵架戲
首先想提的就是這兩人吵架的戲。這是觀眾們認識Jesse與Celine十八年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們真正吵起架來。還記得十八年前他們怎麼相遇的嗎？當年在火車上，Celine坐在一對吵架夫妻旁邊，因為實在太吵了，她換了個座位，剛好與Jesse只隔個走道，這兩個陌生人才有機會認識對方並攀談，他們聊到聽說人年紀大後男生漸漸聽不到高頻聲音、女生聽不到低頻，總之兩性天生會漸漸聽不到對方聲音("nature's way of allowing couples to grow old without killing each other")。在「愛在午夜希臘時」裡，這問題發生在主角自己身上了，兩方各有想法，完全不懂為何對方要堅持那樣想，問題來來回回越滾越遠越嚴重，舉例來說：
── Jesse的煩惱：在他決定拋下前妻，來巴黎與Celine相守的那一刻，他等於也拋棄了兒子
── Celine的煩惱：總覺得Jesse把他與兒子的問題算在她頭上，她心底知道不論Jesse嘴上怎麼說，他就是希望能舉家搬去美國，多陪陪兒子。這種要她放棄自己工作與生活的陰影一直不散，因此把其他事一起放大，例如希臘假期中她與友人在廚房備菜，Jesse卻可以和其他男人聊有意義的東西，就讓她很不高興，她最害怕被迫變成一個submissive housewife。
── Jesse的觀點：拜託，Celine那麼兇那麼強勢，離submissive housewife也太遠了點。
── Celine觀點：她雖還是有工作，但養育小孩的責任幾乎她全扛，更不用說Jesse出差的時候。他那一頭自在逍遙，甚至有某晚完全連絡不上﹝大概搞上了哪個女人﹞，她這頭苦苦哄小孩睡哄不了…這不是受壓迫的submissive housewife的話那是什麼？



除了這個例子以外，還有其他很多的糾結，例如Celine怕的是美貌逝去，Jesse會跟某個無腦正妹跑，而Jesse只覺得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對，就算立下山盟海誓，聰明如Celine也知道這些誓言一點用都沒有。主要大問題是：這些都無法解決，Celine只會越來越老醜，大作家身邊永遠有充滿幻想、只看得到Jesse優點的迷妹。種種問題就這樣來來回回，心結還是在那裡，沒有解決方式，最終還是要看個人要讓多少、忍多少，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位不想忍，說他受夠了，這一切就要結束了。這段吵架戲媲美恐怖片──明明深深相愛的兩人，怎麼也能因為現實種種而陷入負面情緒的惡性循環裡呢？怎能說出那些傷害的字眼呢？看他們那樣吵，會覺得，也許並沒有什麼真不真愛，一切只有你對這人的承諾有多深，看不看得清什麼最該保護、努力，不能傷害，在遇逆境時是否願意留下面對，還是先第一個跑掉。忍住了就是真愛，沒忍住就沒了。



這也是此段黑暗的吵架戲為何﹝還﹞沒有成為Jesse與Celine關係終點的原因：唯有相愛並願意互相承諾的兩個人，才能夠在那麼多的痛苦、憤慨、怨懟之後，不輕言放棄，而可以用個很蠢的搭訕講幾句白痴話，就又彼此原諒了。我想單身者可能只對前面兩人爭吵的恐怖情形有感覺，認為婚姻實在太可怕了什麼樣的白痴會走入婚姻，但我覺得後面這個收尾才是重點，因為一段成熟愛情的力量，可以帶兩人走出現實的風暴，這是良好的長久伴侶關係裡最神奇的一點，所以若再度換個角度想，維持長期伴侶關係是辛苦的，若兩人都願意繼續做這苦差事，為對方努力，沒有落跑，這就是真愛了吧。



◎戀愛與婚姻的不同
談戀愛與婚姻／類婚姻關係很不同之處在於：談戀愛只有Celine與Jesse兩人，但組成家庭之後，兩人的工作，生活方式，想居住的地方等都會彼此影響，還有他們的小孩，Jesse的前妻，與前妻的小孩等等，全攪在一起，少了那份談戀愛的無拘無束，多了對對方優缺點的全盤了解，在各種爭執與妥協中還要保持熱情與愛情，當然是很不容易。Celine問Jesse，若現在遇見她會要她下火車逛維也納嗎，Jesse對此問題遲疑閃避，我想他也不是不喜歡或不愛了，只是現在他眼中的Celine跟當年的她差很遠了，以前只是個形象，現在是有情緒有缺點的真人，又是個朝夕相處的生命共同體，對這人的感受當然也不一樣，就算還深愛著對方，當初的悸動與現在的心情難免有差異。一段很長的關係跟那種兩三年的戀愛完全不同，雙方的了解，感情的深度，必須共同面對的事，都更強更多，要讓長久的關係成功，需要更多的犧牲與包容，並記得初衷──當時這個人為何讓你愛上，否則感情很容易被身邊的紛紛擾擾給抹煞了。

◎一段感情通常沒有誰是誰非
劇本很巧妙地讓兩人成為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好人與一個反派，Celine的憤世嫉俗與聰明，在吵架中常重重傷害彼此﹝連性事都拿來嘲笑﹞，Jesse輕浮不認真面對事情的態度，也逼得Celine必需兇狠直接切入問題才能搞清彼此想法。或許有時看來Celine比較bitchy沒耐性，但Jesse老愛吊兒郎當開玩笑規避問題也很糟，讓人不氣也難。如果只是某一方特別糟糕，那解決就很容易，直接請好人覺悟離開壞人即可，但真實狀況通常不是那樣，大家都是好人，只不過總是有缺點，難道因為那些缺點就要放棄對方嗎？就不愛了嗎？Jesse與Celine都是好人，不是反派，所以不管再困難，我們都希望他們能想辦法繼續走下去。也因為他們都是好人，所以看著他們面臨難以解決的問題，更為他們焦急，觀眾想不入戲都難。



◎第三者的原罪
再來我想聊的是這兩人關係的原罪──Celine是個第三者。我知道，我們從十八年前就是從Celine與Jesse的角度看事情，我們認識這兩人，像老友一般，而Jesse的前妻連個名字都沒有﹝至少我不記得﹞，觀眾只聽到極為簡略的敘述，所以不太有辦法從她的角度看事情，但這終究不會改變Jesse當年外遇，Celine是第三者的事實。這個原罪，令他們的關係打從一開始就絕對不完美。2004年「愛在日落巴黎時」的Jesse已婚，他的老婆兒子在美國等他回家，老婆等到的是殘酷的事實：這個向她許過婚姻誓言的丈夫，竟然在法國跟九年前相處不到一天的一個妹搞上了﹝是的，對元配而言整件事就是這樣難聽﹞。Celine也許可以把一切合理化說那是Jesse當年不懂事的錯誤，他前妻是個酗酒的怪獸，但真的是這樣嗎？Jesse當年畢竟還是跟她結婚共組家庭過，生了個小孩，她被狠狠傷了心，不管Celine怎麼想，這樣的過去都不是能輕易擺脫的，站在前妻的角度，若她恨這對男女那也是情有可原，如果她有時故意成為Jesse見兒子的絆腳石，也是可以理解的。人都會譴責背叛、劈腿等等，但人常常在自己背叛別人時將對方妖魔化，把自己合理化，要不就扯一夫一妻制不符合人性等等藉口，要不就說在感情中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然而不管嘴上怎麼說，背叛得來的愛情總是比別人多出一份問題。這是主角兩人得背的十字架，他們得繼續背下去，大概到Jesse兒子長大自立之前都擺脫不掉，只能說凡做過的事必有後果，Jesse與Celine還有很多得讓步容忍之處。

◎結束的開端？(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Celine在片中說了一句："This is how people start breaking up."，她感受到的是愛情中很難面對的一件事，一個預兆般的轉捩點，它告訴你，你愛的那個人現在可能不是以前的他了，神經比較大條的或許到這段感情糊里糊塗結束了都不會發現，但有些敏感的人在事情的開端就會知道。有件事告訴你，也許你還為了過去的那些愛著他，但他可能變了，你可能變了，你發現了他的另一面，你不太能接受的另一面，或是他會做出你不想配合的決定，如果要繼續就得忍耐，若無法忍耐，或許結束的時刻就快到了。劇情安排聰明、想很多、又有點神經質的Celine說出這句觀察，實在非常符合角色特質。但這個沉重的炸彈丟下來，也讓人為這兩位主角未來的可能發展擔心，搭配上前面提過的吵架戲，讓我感覺他們之後會怎樣實在很難講，畢竟他們面臨了兩人想要的不一樣這種大問題。當然，若真有下集我一定會看，但會有恐懼感，畢竟即使有愛，但夫妻要的東西如果不同，維持婚姻真的很困難，就像「藍色情人節」與「真愛旅程」，夫妻關係就像生命共同體，若兩人走的方向不同，要嘛就是把綁住彼此的繩索扯斷，要嘛就是一人被拖走拖出傷，都不會是太容易的事情。

◎我們終究只是過客
本片最感人、最令人難忘的對白，應該是這句吧"We appear and we disappear. We are so important to some, but we are just passing through."，的確，人離開另一個人的生命，真的是說走就走，如同Jesse與Celine看日落，"still there…still there…still there…gone."， 人的生命如此，愛情亦如此，前一秒還在，也許下一秒就消逝，在這之後你就算還能盡力回憶，記憶中的一切畢竟會慢慢失真、淡忘，時間雖能撫平傷痛，但也會讓美麗的過往褪色，我們終究只是彼此的過客，只能盡力在擁有時珍惜，在失去時放下。這是人生最終極的課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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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完這些，再來聊聊劇本、拍攝手法與演員表現吧。兩位主角依舊如以往拿出極高水準，他們與導演合寫的對話也一樣精采絕倫，電影第一段就來個在車上超長的long take，十幾分鐘的談話印象中畫面只有切換個一次之類的，而且以簡短自然的方式交待了兩人所有近況，非常高明，而男女主角背了那麼一長串台詞還能講得那麼自然流暢，像即興演出一般，我看得目不轉睛。在前兩集，我一直覺得男女主角的演出大致是勢均力敵，女主角或許佔上風一點，尤其「愛在日落巴黎時」在轎車內的戲，茱莉蝶兒演技極為令觀眾動容，不過「愛在午夜希臘時」裡面，雖然茱莉蝶兒還是把她外放、搶戲的﹝輕微﹞神經質特性演得很好，但伊森霍克卻多了很多內斂感人的表演，例如Jesse在機場送兒子回美國時，問兒子「回美國第一件事要做什麼」，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問話，卻很自然地流露Jesse多麼想參與兒子在美國的生活，後來兒子上機時Jesse直盯著他背影瞧卻沒盼到兒子回頭看一眼，伊森霍克渴望又失望的眼神令人好難受；又例如Celine在訴說她的痛苦時，伊森霍克聆聽的眼神，彷彿Celine的痛苦就是他的人生大失敗，雖說Jesse可能無法完全理解對方感受，但看得出他很關心也很難捱，雖然Jesse的穿著仍像個年輕小夥子，但他的表情透露了幾年來的現實帶來的影響，可以說經過了這九年，伊森霍克真的讓這角色成熟很多。本片雖然與前兩集一樣幾乎都是靠對話組成，沒有很特別的plot，但依然精采無比，導演與男女主角三人組實在是最佳編劇搭檔啊。



這部片上映時，有則新聞是'Before Midnight's' Director, Stars Julie Delpy, Ethan Hawke Celebrate 'the Lowest-Grossing Trilogy Ever'，看了真的啞然失笑，也不禁讚嘆這樣的﹝票房那麼低的﹞電影能拍成三部曲真是奇蹟，我們身為影迷實在太幸運了！我已經在期待2022年，好想知道這三人會不會再弄出一個續集，只是這系列的片名已從日出用到日落與午夜，整天都用掉了，接下來要用什麼來當片名呢？「愛在豆漿店開門前」？扯遠了，重點是，「愛在午夜希臘時」是我今年到目前為止最喜歡的片，我非常推薦大家看，尤其適合有穩定伴侶的朋友，但我得加個警語，如果跟伴侶關係有些問題，那麼這部片也許不適合一起看，這點請各位自行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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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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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e: I fucked up my whole life because of the way you 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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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ine: Still there. Still there. Still there. 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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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ine: One of the perks of being over 35 is that you don't get raped as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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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alia: We appear and we disappear. We are so important to some, but we are just passing thr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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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ourtesy of Sony Pictures Class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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