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被中文片名給人的感覺騙了,《決戰最前線》雖然講的是前線故事,但沒有什麼「戰」可以「決」,大多數時間,主角們只是在等而已。等待什麼呢?
終點。
《決戰最前線》的原型,來自1928年英國劇作家R C Sherriff一齣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劇作,但導演Saul Dibb與編劇Simon Reade,根據Sherriff與Vernon Bartlett於1930年合寫的相同故事的小說版本來改編,較劇作版本多了角色的背景與感受。
故事大約發生在一周以內,於1918年「春季攻勢」(Spring Offensive)來臨之前,英德戰事在北法陷入膠著,英國每連士兵會被輪派到前線六天,與對方戰壕相當接近。這回輪到連長Stanhope(山姆克萊弗林)帶領副手Osborne(保羅巴特尼)、伙食兵Mason(Toby Jones)與其他軍人前往前線,另一位剛自軍校畢業的少尉Raleigh(阿薩巴特菲爾德),也因與Stanhope的交情而主動加入報到。
但這周恰巧是關鍵的一周,本周德國就會展開攻擊的傳言甚囂塵上,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德國攻過來,這裡是無法守住的,全連幾乎必死無疑。
本片以Stanhope為主,透過他與同袍的互動,勾勒出這群軍人面對死神的複雜感受。Osborne是唯一能讓他維持理智的好友,Mason供餐時的碎嘴抱怨讓他暫時轉移注意力,但新來的Raleigh卻帶給Stanhope強烈的罪惡感。
Stanhope與Raleigh的姊姊是情人、他也是Raleigh在校時尊崇的學長,這層關係令年輕的Raleigh傻傻地加入這個必死之隊。Stanhope害怕Raleigh看見他現在的酗酒、崩潰醜態,甚至也擔心Raleigh將這些寫進家書,而Raleigh那種單純想報效國家、積極挺身而出的天真男孩樣,更讓Stanhope難過於這樣一條生命即將白白犧牲。
從Raleigh對Stanhope的崇仰之中,可以推測得出,Stanhope來到這鬼戰場之前,或許就像Raleigh那樣充滿信心與愛國心。但軍旅生涯已經讓Stanhope成為另外一個人,酒喝不停,也無法止住自我厭惡。
其他軍官則各以不同態度面對這場仗,有些人以知命態度盡力正面度過人生最後的每一天,有些人則瀕臨崩潰想找各種理由回後方。
長官跟Stanhope確認這場戰爭即將發生的時候,彼此盡力讓氣氛冷靜自然,但長官明確地說,面對龐大的德軍,這場仗不會有後援,Stanhope帶的這連,要「盡可能撐久一點」。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代表整連都會死光,你知道,我知道,旁邊的人也知道,但大家都不說破,冷靜吃完晚餐。這幕戲真是讓人冷到骨子裡。
Osborne交代Raleigh接下來的突襲該怎麼做的那場戲,也很揪心。其實Osborne幾乎已確定自己會死,但他刻意轉移話題,說起咖啡、園藝之類的,一副他還能回家的樣子,以鎮定Raleigh的情緒,但Raleigh目光不在他身上時,Osborne鬆懈下的表情掩不住遺憾與悲傷。保羅巴特尼將Osborne的各種紛雜情緒詮釋到完美,是他近年來最佳演出。
戰場如煉獄,大家都知道。不過大多數情形下,與戰爭相關的影視作品或文學,都想強調這些英勇軍人的努力多麼偉大有意義。但《決戰最前線》將大部分時間擺在等待過程中的每日例行公事,即使死神就在眼前,觀眾仍看著這些人盡力維持「正常」外表,聽他們抱怨茶與伙食,尤其伙食兵Mason每日在這種克難環境,替軍官們張羅難吃卻頗正式的餐點,簡直帶著超現實的荒謬與可笑。你完全說不出「加油」,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他們只是等死,努不努力、技術與專業好不好,對勝負毫無影響。Stanhope明白這點,這鯁一直在他喉頭,但看見眼裡閃耀年輕光芒的Raleigh也要白白過來送命,幾乎讓Stanhope再也假裝不下去。《決戰最前線》裡面的人不像同屬一戰電影的《1917》那兩位主角,還有希望可以做些什麼、甚至有機會全身而退。
不過《決戰最前線》倒也不像另一部一戰電影《光榮之路》那樣醜惡,《光榮之路》有許多自私自利、不惜傷害同袍的人,但《決戰最前線》裡的軍人們即使面對悲慘未來、也常表露出脆弱,仍能保有身而為人的尊嚴。
《決戰最前線》的鏡頭常常貼近人物、且將空間拍得很幽閉,盡量使用自然光拍攝,室內則以燭光來打光,攝影視野都以那些軍人看得到的部分為主,鮮少讓觀眾脫離這個戰壕喘口氣,將主角們在此地生活的黯淡環境與壓迫感傳遞給觀眾。有些構圖選擇很觸動人心,例如一場突襲出發前,同袍祝他們好運的聲音不絕於耳,但鏡頭不拍整個人,而是拍著軍靴踩在泥濘上的樣子,沒了英氣逼人,只有黏答答的落魄感。
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是Stanhope在戰壕最後轉身的那一眼,那眼神,天啊......總結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為何常讓人作嘔......它太無奈了,太無奈了,這是一場沒有正義方與邪惡方的戰爭,少了二戰納粹那種明確的邪惡反派,一戰的大量傷亡顯得無謂,不知為何而戰,相當令人痛心。然而這些士兵與軍官,只能這樣接受了多數人難以面對的可怕命運,直直地走向它。
最後,送到一位家屬手中的信裡,Raleigh描述的Stanhope,仍是最美好、最值得景仰的那個他,而Stanhope與其他被戰爭傷害的軍人們,值得被這樣記著。他們做出最大犧牲、承受最深層的創傷,還沒機會替生命填滿光彩,就已面臨終點。若以他們人生最後一段路的情形來總結一生,並不公平。Raleigh的信,為死者保持尊嚴,也為生者留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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